“她呀,貧僧記得第一次見她也是在冬天,比今年冬天冷多了。她頭上戴著個大帽子,幾乎快把眼睛遮住了。所以我一雙目光,全投在她嘴巴上,媽呀,她嘴巴全凍裂了,唇上是一道道的血口子,嘴角紅腫牧戶,爛得都瞧不出輪廓了。
嚇死人,感覺她一點生氣也沒有,大病在身馬上要死了。她同貧僧說話,貧僧想著,將死之人其言也哀,就忍著惡心同她聊了許久,又因為可憐她,給她買了手爐和蛤油。後來……”
屋外沒聲了。
傅青竹幹脆停筆起身,推開房門,見妙音已經不在廊前。
傅青竹了解妙音,左走幾步,步出長廊,果然,妙音坐在房頂。
妙音聽見腳步聲,眼睛根本不往底下掃,隻口中道:“傅北海,上來。”半響不聞動靜,妙音一拍腦袋,“忘了你是個廢人!”他說話也不顧忌,跳下去抓住傅青竹,一並帶上來。
兩個男人大冬天坐在房頂,前後左右都是光禿禿白茫茫,隻有頭頂一輪月亮。既清且冷,掛得高高的,根本不屑與塵世間凡夫俗子接觸。
妙音屈著膝,身子低下去,摸了摸腳,“一來二去貧僧都不知道是怎的,就跟她混熟了。再後來,一切都自然而然發生了,貧僧喜歡她,於是見色是色,再見不著空。”妙音懊惱歎氣,又語重心長囑咐傅青竹,“所以說啊,傅北海,你以後要是在大街上遇著了落魄的姑娘,可千萬不要一時同情與她搭訕。不然你就要像貧僧這樣,被纏上啦!”
傅青竹喉頭哽了一下,兩眼深幽。
少頃,他問妙音,“但我這些年屢次見你,從未見著你身邊有什麼姑娘。”何來纏住一說?又是誰來纏他?隻怕這故事是妙音虛構的吧。
妙音笑了笑,大聲道:“後來我放棄她啦,然後她就嫁人啦!她夫君應聲待她不錯的。”
“既然喜歡她,為何又放棄呢?”
妙音道:“她纏得太緊了,比方說啊,貧僧本來想對她說喜歡,可是貧僧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她就先說出來了!好不奇怪,好不別扭!”妙音連連擺頭,“唉,世上隻有船靠岸,哪能將岸去靠船!”
傅青竹便問:“所以若兩相鍾情,應當是男子向女子挑明麼?”
“正是如此!”
瓦上積雪正在消融,化作淙淙細流,順簷滴下。妙音善談,傅青竹亦不是寡言人,此刻兩男卻各懷心思,竟良久無話。
半響,身邊無酒可沽,仍是無話。
妙音突然另起話題,道:“住在你這,就是比住在我哥那舒服。”言語之中,根本就未將閑王府當家。
妙音又哂笑,“大哥也是,閑王不閑。”
傅青竹不接話。
妙音側首注視傅青竹,見他側顏冷峻,臉上神情漠然。妙音心中緩淌往事,當年馮北荒是英俊世子,樂交友善待人,與一班京城權貴子弟交好,其中自然有與馮北荒年紀相近的“京師六子”。由於傅青竹常來王府參加私宴,小妙音才結識了傅大哥。
當年,戚詩思可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哪個男人不傾倒,馮北荒與傅青竹亦在追求者列。傅青竹憑“同樣天下第一美貌”占了天時,又憑婚約占了地利,戚詩思以為傅青竹是她心中尋覓那人,便屬意於他。哪知,兩人後來相處久了,才發現意見不合,戚詩思要匹配的“天下第一”,不是品德不是才學不是武功更不是美貌,她要的,傅青竹無力去給,亦無心去爭。
戚詩思轉投占盡人和馮北荒,不過一年就嫁人。
妙音想到這裏,突然淋漓大笑,聲響不止,將那瓦上唯幾殘雪,盡數震落。
傅青竹問他,“你發功呢?”
妙音直搖頭,道:“男人在世,權勢二字,你我好像都看不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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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步搖回宮後,先尋來錢福瑞細問詳細,得知太後幫她應付了河閑王。馮步搖二話不說,立刻去太後宮中。
殿中仍燃著涅磐鳳凰,太後正由四名宮人服侍著梳頭,得知皇帝來,太後屏退左右。
太後未抬步,仍坐在椅上,隻微微轉身,手支在妝台上,手指輕點在太陽穴上,道:“皇帝回來了?”
母女之間不講廢話,馮步搖伏跪在地,心悅誠服:“謝母後今日為兒臣化解危難。母後敏智,兒臣遠所不及。多期望,某一日兒臣能望其項背。”
太後說話也言簡意賅,道:“皇帝再練兩年。”
馮步搖隻有應是的份。
太後卻再道:“既然應了是,就該做出是的樣子。哀家可不想再回歸真觀,再被你請出來,如此往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