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間奏(1 / 1)

馮步搖心中亂跳,猶如三排編鍾一刻齊撞響,哐哐鐺鐺聲音大得捂也捂不住。她麵上卻強撐著,不苟言笑,淡淡道:“無稽之談。”

唐蓮子問:“你真不喜歡?”她不信,她和錢福瑞私下討論過幾次了,都覺著陛下談論起傅青竹時,言語神態與談論他人時全不相同。

馮步搖別國頭去,帳角在她眼前飄,她卻覺著眼前不是帳子,而是母後的臉和聲音。

俞來安之禍,難道陛下忘了嗎?陛下方才還說,期望哀家項背,難道是說說就過了嗎?

馮步搖轉過臉來,凝視唐蓮子,正色道:“蓮子,這種玩笑,你與朕私下裏開開就好了。若是說出去,不僅是無中生有,有損朕的威望,亦有損傅大夫清譽,會令他難堪。”

翌日,罷了朝,馮步搖仍舊留在殿中處理政事。

她剛埋頭,要提筆,眼角餘光卻掃到階下還立著一人。

馮步搖擱下筆,抬頭問殿下那一遲遲不肯離去的人,“傅卿,你怎麼不退朝,是還有什麼事麼?”

傅青竹垂首,雙手捧著厚似一本書的奏章上前,道:“臣有萬言國策,想要進呈給陛下。”

馮步搖連忙從玉階上步下來,問道:“傅卿方才怎麼不呈給朕?”剛才一個多時辰的朝會,未見傅青竹出列啟奏、進言。

傅青竹眸子流光一閃而過,道:“臣想單獨呈給陛下。”

“哦?”馮步搖笑了,她還什麼都未意識道,就佇在階下,離著傅青竹隻寸許距離,邊翻奏章邊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不能讓旁人看麼?其實你朝上呈給朕也一樣啊,也隻是朕一人能翻閱你的……”馮步搖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發現,這萬言國策的確是萬言國策,但是那國策頁與頁間,竟還夾著單獨一張紙,稍微露出幾厘,紙上畫了一位女子剪影,窈窕動人,甚至還帶著淡淡墨香。

馮步搖盯了這張畫,她的腦子突然轉得很慢,用了好半天,才認出畫上的女子是自己。

是她嗎?仍不敢確認,卻陡然發現畫紙下角著了“阿搖”二字,馮步搖一下子一股熱血衝她腦門,緊接著渾身血脈噴張,又驟然變冷,凝固。一時間她有千百種猜測和設想,令她心悸。

馮步搖想將這張畫抽出來,理智卻告訴她,應不動聲色繼續翻下去,隻當未瞧見這幅畫。馮步搖想著就要翻頁,卻發現這畫紙其實是與奏章紙頁同寬同長,畫紙左端外露數厘,右端就正好比奏章紙頁短數厘,剛好露出奏章上一行字。

那一行字是“終始而不渝”,她往前翻,見前一頁最後一行字是“……儉約之誌”。

“儉約之誌,終始而不渝”,這是正常的諫書言語,卻無法不令她多想,多猜,更多一分心慌意亂。

馮步搖兩手都在抖,更別提那疾速的心跳了,她用盡自己最大的克製力裝鎮定,強壓下一切情緒翻頁。她心想:不、不,眼睛千萬不要看傅青竹,不然會功虧一簣……於是馮步搖一雙眼珠生生轉到右側,斜眼盯著龍柱。

傅青竹卻偏偏要問:“陛下可曾瞧見,國策裏有一樣特別?”

馮步搖眼珠上下轉動,心底呐喊道:不,不,朕不曾瞧見呢!

傅青竹更進一步,問道:“陛下可曾見國策裏捎著一幅畫?”馮步搖還未回答,傅青竹再道:“臣畫了一幅畫,捎在這國策裏一同呈給陛下。畫與國策一樣,皆是臣肺腑之心!”昨夜妙音點醒了他,從來隻有船靠岸,哪有將岸去靠船。男子若有心儀的女子,就當主動向女子表明心跡。

馮步搖笑得牙齒打顫,“方才沒瞧見,傅卿這麼一提醒啊……朕才發現,是有這麼一副畫。嗬嗬,傅卿畫得很好。”

傅青竹正色道:“陛下聲色有顫。”

馮步搖心中長歎:他何必直白到如此地步!

此時此刻,馮步搖隻能迫使自己不斷回想太後的話語,才能鎮定下來。

她轉過身,冉冉步上金階,在椅上坐穩,方才與傅青竹談將來:“朕以前是個不稱職的皇帝,而今轉醒,心裏想著的,隻有好好經營這片江山。如今內憂外患,無暇他顧。傅卿身為諫官,理應秉公持正,豈有徇私一說?待到天下太平,萬年盛世,朕那時仍有許多事要處理,例如朕之身份。若真有萬事俱定那一日,朕應會再議。”以前她記恨著別人用太平盛世敷衍自己,沒想到也有用太平盛世敷衍他人這一天。

傅青竹想了又想,再三猶豫,終道:“臣明白了。”

“嗯,那你退下吧,國策朕定會仔細研究的。”

“臣告退。”

待到傅青竹退去後,馮步搖見左側階下有一金製火盆,她一咬牙抽出畫紙,揉成團擲進火盆。以前做投擲遊戲時她從未有這麼準,一擲既中,好好一副佳人畫,頃刻化為灰燼。

馮步搖覺得心裏憋著酸味,竟比從前撞破俞來安私納靈橘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