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真的有世界末日,上天許給每個人一個願望,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我想……左手牽著媽媽,右手牽著你。
要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可是,你到底是什麼樣子?
太久不見了。
我……好像忘記了你的五官。
想念肆意彌漫,在每個細胞裏遊走,又悄然消逝,就像皇宮酒店大廳裏舒緩悠揚的鋼琴獨奏曲,清清脆脆的敲擊聲似令滿身的細胞都輕快起來。
叮叮咚咚,每一聲都似回響在記憶的時空裏,整個世界忽然安靜下來,隻有十八歲的你和我。
一個轉身,我們錯過了十年。
陳青遠……
“陳青遠!”老師大吼。
灰白色的走廊裏靜寂無人。教室裏的門和窗子關得嚴嚴實實,窗子上的玻璃全都蒙著一層白色的霧氣。
那少年“嗯”了一聲就抬起頭來,起身的同時,還打了一個嗬欠,一臉沒睡醒的樣子。他抓了抓睡亂了的頭發,再一臉茫然地看向老師。
“你叫我啊?”
“是啊,我叫你喝茶啊!”
老師氣憤地把陳青遠的本子從那摞本子裏抽了出來,將它在半空中揚起,問陳青遠:“你能告訴我,上個星期布置的作文,是你自己寫的嗎?”
陳青遠抓抓頭發,想都沒有想,脫口而出:“我抄的!”
“抄的?”
“是啊,作文書!”他說著,竟真的從桌肚子裏拿出一本書來。
“高中作文精選》?”老師驚訝。
“喏,就在這一頁!”
他幹脆將書拎在手裏,指給老師看。
老師哭笑不得。
“陳青遠你很誠實!但太沒‘抄德’了,‘老大娘’你抄成了‘老大狼’,‘姑娘’你抄成了‘姑狼’,‘狠狠地’……你居然可以抄成‘狼狼地’?你跟狼有仇啊?是不是要對著咬一口啊?”
一陣哄堂大笑在班級裏蔓延開來。
“還有洛離!”老師看向洛離,“你們倆倒真是很有默契啊,連作文都抄得一模一樣!”
老師開始發脾氣,將手裏的本子摁在了講台上。
不曉得是哪個在下麵喊了一聲:“這就叫婦唱夫隨!”
轟地一聲,大家哄笑起來。
“啪!”老師拿起講台上的鋼化杯子在桌子上狠狠一放。
“笑什麼?笑什麼?啊?一個一個跟個二百五似的,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裏稀裏糊塗的,你們啊你們,高三了!還有幾天就高考了啊!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你們完全不知道啊?你們父母把你們放到學校裏是為了讓你們成龍成鳳,你們倒好,一個一個給我成了蟲,到底想怎樣啊?拿這種作業來糊弄我?是為我學的啊?”
老師吐沫橫飛,說得興起,來了情緒,又狠狠地拍了桌子,大喝一聲:“洛離,你給我站起來!”
教室右邊,第三排第四位的女生低著腦袋站了起來。
老師恨鐵不成鋼地訓道:“洛離啊洛離,看到陳青遠的作文和你的一樣時,我還以為是他抄你的,真沒想到你也抄襲啊!你是我很看好的學生,你到底想幹什麼啊你?你對得起送你來學校的父母嗎……”
“啪!”老師又拍向了桌子,那動靜把大家都嚇了一大跳。當然,誰也想象不到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洛離,居然也會做出抄襲的事情來。
“喜歡抄是吧?喜歡抄就把今天的課文抄兩遍,放學後交到我辦公室裏來,抄不完不許走!”
放學後,同學們都走光了,兩個人留下來抄課文,洛離竟坐在教室裏吸著鼻子,低泣起來。
坐在後排的陳青遠從位置上站起身,來到洛離身邊坐下。
“哭什麼啊?不就是罰抄兩篇課文嗎?又不會掉一塊肉,有必要委屈成這樣嗎?”
洛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圈紅紅的,眼底有淚珠翻滾。陳青遠看到她充了血絲的眼睛,頓時慌亂起來。再看到洛離轉首不理他,他更是鬱悶地大嚷:“喂,你還不肯理我啊?”
這不是明擺的嘛,洛離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她還在糾結昨天發生的事情呢。
——這幾天天氣很不正常。電視裏說倒春寒來了。
昨天下午,氣溫都升到二十二度了。晚自習前的那段時間裏,洛離照例幫陳青遠和那一大幫正在打球的男生看管衣服。
那堆男生打著打著就叫嚷道:“喂,洛離,你來啊,一起來打啊!”
洛離盛情難卻,加上這四月的天氣,人一靜下來就容易犯困。最近的天氣又熱得不正常,所以,為了驅走自己的乏意,她就脫了外套,穿著白色純棉T恤笑眯眯地上了場。
人一運動,就會精神起來,哪怕是好像在蒸汽裏穿行,汗水汗濕了衣服,跑得氣喘籲籲,也還是能讓人產生一種淋漓盡致的痛快感。
球到了洛離手上時,洛離跑步運球,後衛陳青遠在洛離運球的時候守得束手束腳。洛離跟他大眼瞪小眼對視的時候,他怔了怔。借他發怔的間隙,洛離運球快攻,到籃下起腳跳投,進了!
她“哦耶”一聲,豎起大拇指,笑著跳了起來。太痛快了!
同隊的男生攏過來圍住洛離,笑著讚道:“不錯哦,真看不出來啊!”
誇得洛離不好意思地摸著汗兮兮的額頭傻笑。
陳青遠那隊的人急得罵陳青遠臭球。陳青遠挽起球衣的半截衣袖,邊挽邊莫名其妙地生氣大嚷:“我就是臭球,怎麼了?”
說完,攻入圍住洛離的人牆,一把把洛離扯住,扯得洛離邊鬼哭狼嚎邊拉著他的手大嚷:“輸不起啊?幹什麼啊你,拉我去哪裏啊你?”
身後的人起哄:“小兩口吵架了,小兩口吵架了!”
陳青遠把洛離拉到操場一邊,也不知道他對洛離說了什麼,氣得洛離抬起一腳就向他的大腿上踹去,漲紅著臉罵他下流,罵完後撿起打球前脫在號令台上的衣服,轉身就跑。
球場上的男生見狀起哄似的大嚷:“陳青遠,你說了什麼把你老婆氣跑了?”
陳青遠大吼:“老你頭的婆,再說這些,我爆你的頭。”
他從地上操起他的衣服和書包,往肩上一甩,單肩背著,怒氣衝衝地走了。
大家都很好奇他說了什麼。他到底說了什麼呢?
他居然怒氣衝衝地對洛離說:“洛離,你的小熊貓太可愛了吧,下一次,能不能不要穿這麼可愛的小內衣啊?都讓我看到了,你讓我還怎麼專心打球啊!看到也就算了,你還一馬平川的,實在沒有什麼看頭,拜托你別在男人堆裏炫耀你胸前國寶的尊容了行不行?”
這話氣得洛離一天沒理他。今天又是雪上加霜,鬧上了抄襲事件,洛離更是沒給陳青遠好臉色看。
離開學校,陳青遠一直送她到家門口。一路走來,他老是在她耳邊說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她被他纏煩了,推了他一把,說:“我又不是打氣筒,我生什麼氣啊?”
“對啊對啊,女生隻會生娃娃,哪裏會生氣啊,不過,一個人是生不出來的,誒,你願意跟我配合嗎?”
“陳青遠,你這個死流氓!”她捏著拳頭扯聲大嚷。
他卻笑道:“我怎麼流氓你了?就算我承認我是流氓,你是too!我們兩個合稱流氓兔!”
她舉拳而嚷:“你成天滑嘴滑舌的,我最討厭你了!”
他順口一接:“太好了,我就是想讓你討厭!”
她狠狠地跺了一下腳,轉身就走。
他在後麵大喊:“誒,你錢掉了!”
她轉頭發現地上空空如也,才發現自己上了當。他扶著自行車的龍頭,笑得直捂肚子。
她氣得急走幾步來到他麵前,對著他的腿肚子就是一腳。
陳青遠大痛,嚷著:“救命啊,殺人了,洛離謀殺親夫了!”
剛掄起書包要打他,他卻跨上車子騎著就跑。邊跑還邊嚷:“有人要借包殺人了!”
洛離懊惱地回家,邊進院子邊犯嘀咕,這陳青遠幹嘛老是不正不經的,每次總是把她惹生氣了他才開心?
就說剛才吧,他居然說她謀殺親夫!誰是她親夫啊?這人說話經不經大腦啊?
氣死人了!
洛離臉帶慍色,打開家門的一瞬間,卻看到大廳裏父親雙膝落地——他正跪在媽媽麵前,邊跪還邊淚流滿麵地拉著媽媽的胳膊,像拉一具木偶似的,拉晃著。
他仰起臉來,衝著媽媽苦苦哀求,他嘶啞著聲音說:“青穗。我說做生意虧掉是騙你的,我其實在外麵有女人了,那女人懷了我的孩子。我要是不離婚,她就要找人把我打成殘廢,還有……她還說,我毀了她這輩子,她就要找人毀了我們家洛離,她那個妖精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洛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奔過去拉著他的衣服:“爸爸,你在說什麼呐?是不是喝醉了所以在說胡話?”
他反手拉住洛離的手,在洛離的驚愕下,他陡然直起身子,將一旁的洛離拉了過來。他說:“青穗,你看清楚啊,這是我們的女兒洛離啊,我不能讓我的報應落到她的頭上啊!那女人的幹哥哥是亡命之徒,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呀!”
他再把洛離拉得近了一些,“青穗,為了我們的洛離,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吧!”
他怎麼還說得出“生路”二字?
為了給他還債,媽媽連房子都賣了,在家裏沒有賣房子前,成天都有人到家裏來鬧。他們摔凳子,打椅子,成群成群地來到家裏,吵著讓洛衛國出來,讓他還錢,不然就放把火把屋子燒了。
就是現在,家裏也成天擠滿了不三不四的人,連租房子給她們的房東都怕惹上麻煩,要趕她們走。房東更是膽小怕事的人,不敢報警,怕報了警,她以後的日子就要吃不完兜著走的。
為了躲這些人,洛離一家都搬了三次家了。可那些人總是能馬上找到他們。
洛離快要崩潰了。就在昨天,要債的人又跑到家裏來“要錢”,大吵大鬧還砸了東西,家裏被砸得一塌糊塗,是報了警後才慢慢平息下來的。警察叔叔到來的時候,那些人還拿著父親打下的欠條大聲地嚷嚷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等他們走了,她和媽媽收拾了殘局,實在是寫不出布置的作文《我快樂的一天》,於是,她隻好一邊落著眼淚,一邊抄了一篇。
老師罵她,她不怪她老人家,因為錯在自己,因為她真的抄襲了。
而那些人一個勁地逼她們,逼得她們即將走投無路。而當她莫名地承受著這一切時,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事竟是爸爸一手策劃的。
洛離的心好像被鞭子抽了似的,正血淋淋地往下淌著血。淚水奪眶而出時,她不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爸爸。
“你是我的……爸爸啊!”她哭著說,“你是最疼我的爸爸啊……”
媽媽為了還錢,到處借債,還在外麵打臨時工,做“挑土”的的士司機跑夜場,淩晨三點下班,睡三個小時後,又匆匆趕到廠裏上白班。為了省錢,她舍不得吃東西,晚上又睡不好,又累又餓,她終於得了胃病,泛酸嘔吐,還打氣嗝。可她死都不肯進醫院。她說:“離子啊,錢能省就省吧,你爸還在外麵躲債呢,想到他這會兒睡在什麼橋洞底下躲躲藏藏的,我這心啊,跟針紮似的,疼得慌啊……我快點賺些錢回來,你爸就少受一天罪!”
後來家裏沒了錢,也沒了房子,租著最便宜的地方住。那房子一室一廳,她連自己的房間都沒有,隻是在客廳拉了一道簾子,那客廳的沙發,在晚上拉開了就是她的床。沒有衛生間,想要方便,還要走出五十米遠,去那臭得要死的公共廁所。
洛離也節省著每一分錢,早點也不吃了,每天第二節課開始,肚子就餓得難受。有次晨練的時候,她眼睛都花了,跑步的時候,胃壁跟胃壁摩擦似的難受,好像沒東西消化了,在消化自己似的,酸水一波一波地往上湧,胸口像塞了棉花,跑的時候,上氣接不了下氣,眼睛一黑,整個人就暈了過去。在醫務室醒來後,邊打著點滴邊挨老師訓,因為老師以為她是想減肥才不吃早餐的。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她不想告訴她,就是不想告訴她。情願把這事爛在心裏,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隻是在老師的絮絮叨叨下,她隻好向她保證再也不節食了……
而當她哭著把這些告訴爸爸時,那個男人卻隻說:“我對不起你們,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來還你們,這輩子你就放過我吧,我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呀!”
男人的心一旦硬了,什麼都感動不了他。
洛離哭著問他:“爸,即使你不愛媽媽了,即使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你也應該為我想想啊!我高三了,我高三了呀,我馬上要高考了,你居然還慫恿那些人追著我們鬧,你有沒有想過,你是在毀我,你在毀我啊!”
爸爸一臉苦求的時候,她問他:“爸,你到底是要那個女人,還是要我和我媽?”
不料爸爸想都沒想,一口咬定,要那個女人。
她的腦袋“嗡”地一聲大了。她從來沒有感覺到心有那麼痛過,痛得她說不出一言半語,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心口,堵得她無法順利說話。
父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穗,我謝謝你到處為我籌錢,我謝謝你為我奔波,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算我對不起你,可是,我真的不想再騙你了,你跟我離了吧,放我一條生路吧,我要是不離,要是激怒了他們,我們家就沒好日子過了!給條活路吧!”
何青穗隻木木怔怔的,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夫妻,她的夫……竟跪在了她的麵前,讓她放了他。她胃痛得把臉擠皺在了一起,疼得受不了,就用皮包骨的手緊緊地捂住胃部。
那個男人居然沒有發覺她的異樣,以為她皺著眉頭,隻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於是他跪走過來,拉住她的胳膊,一個勁地搖晃著,不停地說:“離吧,離了吧,我求你了!”
她的木愣無語明顯是深受打擊,縱使他再焦急,她也不作任何反應。
洛衛國腰間的BP CALL催命似的響起。他的手探入褲腰,將皮夾裏的CALL機取了出來,按了下按鈕,好像看到了很可怕的信息。他突然不求了,突然爆怒起來,發狠地衝起身來,對著何青穗吼道:“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你要是不離,那我們就死到一塊。”
他說著,竟把腰間的皮帶抽了下來,將洛離一把拉過來……
洛離驚呆了,嚇壞了,驚慌失措地叫嚷著:“爸,你幹什麼?你……”
洛離的雙手扯住脖子上緊纏的皮帶,呼吸困難,血液在腦袋裏膨脹,眼前漸漸發黑,連聽覺都漸漸與世隔絕,卻奇跡般地聽到脖子上的肌肉在“撲撲”作響。
她想哭都哭不出來,隻感到腦袋要漲炸了。
她一手死扯著沒有彈性的皮帶,一手向媽媽伸去,漲紅了臉,極其艱難地求救:“媽……救我……媽,救……”
何青穗瘋了似的衝了上去,對著洛衛國又撕又打:“你這個天殺的!她是你女兒!她是你女兒!”
男人扭頭大吼:“與其讓洛離被那些人害了,還不如死在我手裏,然後我再殺死你,我再自殺。這樣你就不用跟我離婚了,你就滿意了——”洛衛國麵目獰猙,拉扯著皮帶,雙手使勁,他太陽穴邊的青筋已駭人地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