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孩子歸孩子,那種恨意是難消的。
所以,她又把孩子送進了孤兒院,編織了一堆“虐待”的謊言,讓洛離絕頂刺心地疼。
她隻想到這是對洛離最後的報複,從此不再計較。怎麼會想到她得了絕症,怎麼會想到她去看了自己的兒子,卻沒有把他領回來。
想到那可憐的孩子,胡蒂又情緒失控了。
“陳青遠,該知道的你全都知道了,你怎麼不死,你怎麼還不死!我現在讓你去死,你馬上去死!”
她從另一張床上撈起一個枕頭,狠狠地按住了陳青遠的腦袋。
她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上麵,以此堵住了陳青遠的五官,塞住了他了氣管。
這駭人的事件裏,陳青遠隻是一開始痛苦地掙紮兩下,隨後他竟不反抗了,也不動了,隻是雙手緊緊地攥住了被單,手臂和脖子處的青筋像蚯蚓似的暴了出來。
感覺他不動了,感覺他不掙紮了,她竟迅速地將枕頭從他的腦袋上移開。
“青……青遠……”
她哆嗦地叫著他的名字,哆嗦著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似乎沒有呼吸了,他似乎已經缺氧死亡了。
胡蒂顫抖著從床上坐起身來,顫顫巍巍地向著門邊移去。
護士正端著托盤來察房,隻看到那女人木訥地向她移過來,顫抖地說:“我……我殺了他!我……我把他殺死了!”
她急忙按了警鈴,醫生和護士長神速趕到。護士頓感不妙,奔到陳青遠麵前,隻看到他仰麵而躺,渾身烏青,頓感事態嚴重,立刻安排了急救。醫院裏的警衛看住了胡蒂後,她失神木訥的神情突然被什麼驚醒。她驚叫著,想要衝進陳青遠的病房,卻被警衛攔住。
那一刻,這條走廊上所有的病號都聽到那淒慘的女聲。
她大哭不止道:“我殺死了他!我殺死了他!”
陳青遠活了下來。
他隻是短暫性的窒息,緊急搶救下,他好生生地活了下來。
而胡蒂後來被證明有輕微的精神分裂症,在醫院裏留院治療。
葉明珠一直都沒有出現在醫院裏。
因為她正遇到棘手的事情。
麵對離婚時的財產問題,陳青遠的老爸出麵幹涉,他拿出聘請私家偵探偷拍的相片,完全有證據證明葉明珠婚內出軌。
在婚姻法裏,造成過失方的一方,是沒有權力平分婚內財產的,這些相片無疑是證明葉明珠得不到這些財產的鐵證。
何況,陳青遠的老爸是一隻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世故圓滑,有手腕有人脈,初出茅廬的關鵬根本不是對手。
最後葉明珠發狠了。
不讓離婚是吧?
說什麼離了婚也分不到財產是吧?
行!
我不離了,我把這些都賣掉。反正我現在還是陳青遠的老婆,這些都是我們的共同財產。
等分居三年,管她是不是過錯方,都能讓這段婚姻自動失效。
但當她帶著細軟和變賣的財產去找關鵬時,關鵬卻早已人去樓空了。
陳青遠隻是兩眼空洞地躺在病床上,聽著他們家小保姆在耳邊絮絮叨叨,說那是他們家女主人的報應,誰讓她不守婦道,誰讓她變賣家產啊?現在落到無臉回家、到外麵租房子的地步。
因為她根本沒有經濟來源,又沒有謀生的技能,所以,拿著一大筆錢,又不敢亂買房子,就租著房子得過且過了。
這些對陳青遠來講,沒有絲毫意義。
他的目光隻是空洞得可怕。所有的一切,跟他沒有一點關係。
他的樣子曾激怒過他的父親,氣得他甩袖就走,說:“你要死就死吧,我沒有了兒子我還有孫子。我們陳家不缺人傳根延脈了!”
陳青遠像活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似乎連眼睛都忘記了眨動。
似乎悲傷到連眼淚都流淌不出來了。
在所有的人都以為陳青遠會在這裏過完殘生的時候,病房的門被人推開了。
那女士纖細的手推開了白色的門板。
門虛開了一條縫,剛好可以探頭看到房裏。
而她看到床上的陳青遠後,並沒有立即進去,而是轉過頭去,低著腦袋,衝著身後的小男孩低語了什麼。
小男孩約摸四五歲的樣子。
她牽著孩子的手,來到陳青遠的床邊。
陳青遠隻是空洞著眼神注視著白色的天花板。
那孩子的眉眼像極了洛離。
“陳先生,你好,我叫……沈若榛!”
陳青遠沒有反應。
沈若榛盈盈彎下身,與孩子平齊視線時,對著那孩子微微一笑,笑著撫了撫他的腦袋。
“亮,去走廊玩一下好嗎?媽媽要跟叔叔說些事情!”
那沉默的孩子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聽了沈若榛的話,更是沉默著轉身向走廊走去,根本不發一語。
那孩子……沉默得讓人心疼。隔著玻璃門看他時,隻覺得那種沉默不該屬於一個本應是滿身活力的小孩子。
沈若榛一直隔著玻璃板看著那孩子,孩子正盯著窗台上一株小植物發呆。他似乎可以對著那一小片葉子看上整整一個下午。
事實上,他就是可以一動不動地看著某個東西,呆呆地看上一整天。
小孩子該有的活力,完全不存在於這個孩子的身上。若榛想起來心底就泛酸,看到心裏就犯堵。
“知道嗎?”
沈若榛注視著那孩子的身影,對著毫無情緒起伏的陳青遠說:“他是亮,是洛離姐的兒子!”
陳青遠無神的眼睛陡然間恢複了焦距。
他的耳畔回響著沈若榛最後一句話:洛離姐的兒子,洛離姐的兒子,洛離姐的兒子!
他竟轉過頭來看向了那個孩子。
隔著一道玻璃,他流下眼淚。
“是……她的兒子?”
“是……”
“他叫……什麼名字?”
“叫亮!”
“亮?”
他的唇角浮出一絲苦笑,竟然不是叫家洛。
“是的,是冉亮!”
“冉……亮?”
他不懂,為什麼這孩子姓冉,即使曾被胡蒂收養過,胡蒂的老公也不姓冉!
沈若榛微微一笑。
“亮現在是我法定上的兒子,我和我的丈夫是他的合法監護人。我的丈夫姓冉,就是這個醫院的外科醫生冉焰。”
他閉合了眼睛。再睜開時,虛弱地說:
“沈小姐,我想……”
沈若榛搖了搖腦袋打斷了他:“陳先生,孩子太小了,經不起折騰了。我和我丈夫會好好愛他,請不要再對我提出收養的請求!”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有收養的意思?”他覺得不可思議,微微地震驚。
若榛淡然一笑道:“因為……你正在為洛離姐的死去消耗自己的生命力,因為……你得知亮是洛離姐的兒子後,你的眼裏有了光在閃,那種感覺,好像看到孩子就像看到洛離姐。你想收養他,想讓他當你的兒子。但是……亮現在太小,剛剛穩定下來,再生變化,會讓他留下心理陰影的。”
“再說……你現在的情況,也不適合去收養這個孩子!”
若榛說:“我不知道你和洛離姐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知道,你們一定是因為什麼誤會,彼此錯過了!”
“為什麼……這樣肯定?”
“若不是這樣,她最後清醒的時候,也不會讓我帶她去看你!”
“若不是這樣,你現也不會這樣躺在床上,不死不活。”
“洛離姐給你寫了一封信,她交代我,如果你因為她的死而意誌消沉的話,就把它交給你!”
絕食幾天,靠注射營養液維生的陳青遠陡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那一刹那間,腦袋好像陷入了黑暗,眼前也冒出了些許星星,眩暈的感覺令人感到惡心。但顧不得那些了,他迫不及待地用無力的手哆嗦著去拆那封信。
信紙上,是洛離娟秀的字跡,那似乎是在她病得很重的時候寫的。
青遠見信好^o^:
從你的酒店回來,傷心得連眼淚都哭不出來了。嗯……連恨你的感覺都沒有了。也沒有時間恨你,因為醫院打電話來,說我媽心髒病複發,需要做搭橋手術,病得很嚴重,不能再拖了。手術很成功,隻是麻醉的後遺症太厲害,我媽從手術室推出來後,陷入胡言亂語的失常中,醫生說,這是正常現象,麻醉後的病人,會在短時間內陷入幻聽幻覺中。我媽……無意識中,嚷出了你守口如瓶的秘密。
嗬!挺震驚的,原來你是怕我受不了打擊一直瞞我!
是不是覺得我寫得輕描淡寫,沒什麼可驚可喜的感歎和修飾啊?
嗬!
大喜大悲後,那些修飾反倒讓人膩味了。
我想……我們今生是無緣了。
可是,我還是很開心!
很開心三歲的時候認識你,四歲的時候天天粘著你,七歲的時候開始假裝討厭你,十三歲的時候心儀你,十七歲十八歲的時候依戀你。
真好!
最純最美的年華,屬於你和我的記憶都是美好的。
人生大起大落,實在太動魄驚心。
人活著,就是為了體驗不同的人生百味吧?
不然,“活”字幹嘛要三點水加一個舌頭的舌呢?
就是告訴你,活著,就是這種感受嚐一點,那種感受也嚐一點嘛!
就是因為知道真相,所以才托好友帶我去看你,PS了你與我的相片。
唉!
命運啊……
真TMD的不靠譜。
生活啊……
真TMD的味道苦。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真是好個秋啊!
好個大皮球!
我想,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死掉了吧?
那我一定活在你心裏了吧?
這樣的話,你就不必傷心了吧?
所以,親愛的!
我沒死呢!
我隻是先你一步到了天堂,布置咱們的家。
你忘記了嗎?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呢!
我最多等你一百天,你就會回來了不是?
你可千萬別幹自殺的蠢事啊!
你要真想不開,跑地獄去了,我可等不到你了!
你是不會忍心我再一個人在天上過一輩子吧?
月亮上有個嫦娥了,咱不想搶她的位置是不?
所以……
你與其為我消沉,還不如為我打起精神,幫我孝順一下我媽,孝順你爸爸,還要帶好你兒子。
親愛的!
這些年,我一直在寫劇本,我總結出一個規律,凡是有家庭悲劇發生的愛情故事,都是父母的原因,最悲的是沒有父親的孩子。
寫小說和劇本的時候,總得講究一個“滴水不漏”。
寫的時候,總得揣摩人的心理,所以讀一大堆心理方麵的書,自己都快成半個心理專家了。
所以我發現,父親造給孩子的悲劇陰影是最濃重的。
因為男人給人的感覺就是支柱,給老婆的感覺就是避風港,給孩子的感覺,就是保護傘。
沒有男人的家庭,母親和孩子都比較怕事和懦弱,因為他們從心底缺乏安全感。
而父親不忠的家庭,孩子會很極端和叛逆。
這兩點,咱們倆分別占了一個,所以不加贅述。
所以,咱們倆如今的樣子,還得歸“功”於咱的家庭。
更所以……既然咱們都明白了這個道理,就不要再讓咱們的孩子重複這樣的悲劇了。
因為,我們的不幸是因為父母,那我們孩子的不幸該怪誰呢?
既然有了孩子,咱就不要任性下去了。
乖!
雖然我們沒有在一起,可是,都明白,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SO……
親愛的!
我先你一步到天堂了!
我布置好咱們的家,等你哦!
你可不要叫我失望!
別忘記了我可是最喜歡廚房和菜刀的,你可不希望我拎著一把菜刀追著你滿街跑吧?
等你!
一直等你哦!
你可別叫我失望了!
不然……我不讓你進門,讓你在走道裏跪搓板。
你對我哭爹喊娘都沒用!
哼哼!
我就是傳說中的母老虎。
凶得很!
怕了吧?
嗬嗬!
總之,你要是敢再失約,我就跟你躲貓貓,再也不見你了!
你哭都沒地兒哭的哦!
所以,要乖知道嗎?
好好地活下去,等你我重逢的那一天!
麼麼!
喜歡遠遠的離子
親筆!
那信紙蒙著一層薄薄的光,像風中淩亂的葉子,連著陳青遠的手,微微地顫抖著。
他看著,竟笑了,笑著,竟落淚了。
“這家夥……怎麼還肉麻得像個小姑娘?嗬!‘喜歡遠遠的離子’……酸不……酸啊?我起……雞皮疙瘩了呀。”
這般念叨著,這般地……念叨著……淚流成河。
當愛成過去,輾轉回首,才明白這世間最感人肺腑的不是“我愛你”,而是我們可以永遠在一起。
唉——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陳青遠哆嗦著身體下了床,赤著腳趿了拖鞋,向前邁了一小步,隻覺得腦袋暈沉得厲害。
沈若榛上前一步,攙扶住了他的胳膊。
陳青遠微微笑著,表示感謝地說了“謝謝”。
若榛說:“不客氣,你要去哪兒?”
青遠沒有應聲,隻是向前邁著步,走過那兩排並排而置的床,經過那排打點滴的架子,來到門邊,伸了手,將門拉開。
亮還在看窗台上的那盆文竹,盯著那盆裏黑色的土壤,看著裏麵鑽進鑽出的甲克蟲。正看得出神,也不理會身後漸近的腳步聲。
直到那寬厚的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腦袋上。
那撫摸著他的人,彎下身來,在那和煦的陽光下,帶著溫暖的笑容看著他,一句話不說,隻是像溫暖的陽光一樣,用波光粼粼的眼睛望著他。
他輕喚了一聲:“亮。”
他輕輕地環住了那孩子的身體,像位久別重逢的父親,慈愛地擁住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