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到了洛離!
大學時的洛離!
白色的T恤,碎花的小裙子,修長的脖子,溫柔的眼睛,總是很溫柔地看著你。眼底總盛滿著無名的憂鬱。
他喜歡看她靜靜而坐的樣子。
似應情應景的詩句:美人卷珠簾,深坐顰娥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煙雨朦朧,詩情畫意。
他似乎無法具體回憶起洛離的長相。
時間模糊了人的記憶。他連與她的合影都燒光了。
唉——
衝動是魔鬼!
好多年……都不曾知曉她的消息。隻是在五年前,聽胡蒂說過她的事情,說她在給誰當情婦,他當時隻感到一陣痛快,冷笑著回應胡蒂說:“那個婊子,罪有應得!”
“唉——”
關鵬長長歎了一口氣。似對著天空與人交談。
“我說你啊……我對你這麼好,你卻不選我!如果你選了我,我們早就結婚生子了,過得不知道多幸福,你卻不選我。你啊……你要選我,多好啊!你要選我,我也不用幹出這麼多荒唐的事情了。你啊……你這麼早就走了,那我和陳青遠繼續鬥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關鵬站起身來,融進了柳絮飛舞的場景。被漫天飛舞的柳絮嗆到了鼻子,“啊啾”一聲後,關鵬揉了揉鼻子說:“走吧走吧,各回各的家,各瞅各的媽。”
突然間,他童趣地學起了一休哥。
“就到這裏,結束吧!”
陳青遠困難地睜開眼時,隻感到身體像柔軟無骨的棉花。微微動一下手指,居然有刺痛席卷全身。他無力地放棄了抬手的動作。隻感到渾身冰冷,身側的輸液滴管裏正滴著腥紅色的血漿。
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如盤古開天時的混沌。似乎遇到了記憶的斷層,好些事情都想不起來了。
努力地去想,終於想起了一些事情來。
洛離死了!
醫院裏的人說洛離死了!
他醒了過來。
他竟這般的醒了過來。
“你醒了?”
陰沉的聲音從左側傳來,那應該是窗子的位置。
陽光從窗外射到窗內,被百葉窗擋得嚴嚴實實,光線在窗上反映出了一種熒熒的光。那光打在了胡蒂轉過來的臉上,一半陰,一半明。
陳青遠虛弱得無法應出聲來。
胡蒂笑了,她真的笑了,笑得如吸了血的櫻花,帶著妖豔的色彩。
“你怎麼舍得死呢?”她說。
“你怎麼可以現在就死呢?”她再說。
她邊說邊走近了身子,一點點走近了陳青遠,那一步一步走來,好像陰影裏走出了一個魔鬼。就像立體版的鬼片,她的步履輕然無息。
“你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你怎麼可以死呢?”
陳青遠的目光直直的,盯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一動不動地翕合著嘴,沙啞著嗓音道:“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什麼都……不想!”
胡蒂冷笑著:“你知不知道洛離給人當了情婦?”
他的眼淚立馬從眼眶裏漫了出來,無力的手將拳頭握緊了,骨節凸了出來,牙關咬緊了,想要說話,酸楚堵住了嗓子,掙紮良久,竟波瀾無驚地笑了。
“知道。”
他竟給她如此平靜的回答。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是個不要臉的小三!她還給那男的生了一個兒子,她……”
“她都死了……”
他的聲音令人心碎地顫抖起來,轉過臉去,眼淚淚濕了枕頭,他有氣無力,卻痛苦至極。
“她都已經死了……”
話到一半,便被酸楚淹沒了,似在求她,人都已經死了,還有什麼恩怨?請讓她安息好嗎,好嗎?
“那你知道她是哪一天做了那個老男人的情婦嗎?”胡蒂並不打算放過陳青遠,她似乎一定要給他最致命的打擊。
“就是在你結婚的那一天……”
他的手緊緊攥住枕頭的樣子,她盡收眼底。
胡蒂笑了,很痛快地大笑。笑得連臉都扭曲起來。笑過後,她又快意地問他:“你知道喜帖是誰給她的嗎?是我啊!如果不是我,她怎麼進得了你婚禮的現場?”
“我是怎樣拿到喜帖的呢?”
“我是因為我老公和你老爸是生意場上的朋友,所以,喜帖自然交到我手上了!生意場上的PARTY我們見過麵了,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了。”
“所以呢……”
胡蒂笑道:“我就做了一個順水人情,給了洛離!”
胡蒂笑了,哈哈大笑,笑得臉都仰了起來。
“她看到你喜帖的表情,真讓人感到痛快啊,真是太有喜感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有意思的事情……你結婚那天,她還在你客房部的大廳裏摔倒了,你離她那麼近,你居然沒有走過去看看她,哈哈!你們這對狗男女……”
胡蒂的快意做戲般收住,那笑得快活的臉上,突然被一種仇恨扭曲。
“上天實在是太不公平了!既然能讓姓洛的不得善終,為什麼不讓你斷子絕孫死得幹脆?”
“你閉嘴你閉嘴!”陳青遠突然從床上彈起身來,又無力地彈了回去,手腕上的傷已然震開了,纏在手腕上的紗布浸出點點的紅斑。
胡蒂單膝跪上了床,雙手按住了陳青遠,陰冷地笑著,似失去了理智,所有的一切都為了令陳青遠痛苦,而歇斯底裏地狂笑起來。
“你心疼了嗎?”她哈哈大笑著,笑裏有心靈扭曲的味道,投影到牆上的身影,她和他的姿勢,意像一隻金毛獅子按住了弱小的獵物。
他竟無力反抗。燙了頭發的胡蒂,好像真是一頭滿頭鬢毛的獅子。
人失去身體裏三分之二的血液就會死亡,而他算是從鬼門關裏走了一趟。似乎七魂隻回了四魂,似乎六魄隻回了三成。
身體毫無力氣,被她按住,他連拉扯的力氣都沒有。
陳青遠的臉色烏紫,唇是駭人的蒼白。
而胡蒂這個時候卻出人意料地冷靜了下來,按著他,柔聲柔氣地道:“何必這麼激動呢,在給你講故事呢?好孩子要做的就是乖乖地聽,亂動可不好哦……”
她的柔聲柔氣,令人有了如臨北極的冷氣。陳青遠的背脊竟莫名其妙般的森冷起來,額頭更是爬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好像積在熱水壺上方的蒸汽,那汗珠一層疊著一層,由小積大,由額際緩緩淌落。
“胡蒂……”
他想流淚,竟流不出來,眼淚隻在眼眶裏打轉,晶瑩又承載著無力的苦澀。
他注視著她時,她竟眉目嫵媚地看向他,帶著那絲蝕骨的嫵媚,微挑了眉頭,聲音何其婉轉地“嗯”了一聲。
好似他在與她甜言蜜語,好似他在同她耳語溫情。
眼波流轉間,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風情。
他則皺緊了眉頭看著她。他無比心酸地說:“我知道……我對不起你……當年……是因為洛離,我才和你在一起。我……承認我和你在一起的那幾年都忘不了她,最後的分手也是因為自己控製不住自己,讓你和關鵬難堪。讓你傷心難過衝到馬路上被車撞到,讓你……身體受損,失去……生養孩子的能力,才嫁給大你那麼多的男人,給他的孩子當後母。我知道……我害了你,如果不是因為我……”
他竟抬手,將她臉邊散落下來的發絲拂到了耳後,這一舉動令胡蒂渾然一驚,像觸電般坐直了身體,從床上跳了起來。
“你幹什麼?”
“我……隻想說……對不起……你車禍當年打電話給我時,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看你,而是因為……我和洛離正在因為非典而被隔離。你一直不信我。可那是真的,當時我真的在隔離!”
“如果……你沒有被隔離,你會來看我嗎?”她的心好像軟了下去,眼圈紅了,衝著他問。
他點了點頭:“會的!”
“你會因為愧疚跟我重新在一起嗎?”
他搖了搖腦袋:“對不起!”
那個時候,他決定娶的是洛離。
“對不起……”
胡蒂慘然地笑了,笑得心酸委屈加痛苦,好像這些年來所有的委屈都湧上了心頭,以此刻的眼淚作為了發泄。
“你當年如果有這麼坦誠該多好啊!”
“如果你直白地告訴我,你喜歡的人是姓洛的,我也不會為了你,浪費四年的感情。”
“對不起!”
“對不起就可以了嗎?浪費了我四年的時間,我上哪裏再去找一個人培養感情?我上哪裏去找一個不介意我沒有生育能力的男人?這四年,你讓我習慣了奢侈,你還讓我怎樣回複平淡?我的虛榮是被你引起的,我嫁給那個男人,我被我繼女輕視,我……”
她似乎有了說不出口的苦楚,似乎全是因為陳青遠,才有了她今天的痛苦。
如果當初沒有認識他,如果沒有認識的話……
胡蒂的眼淚又滑了下來:“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恨你?因為你是我真心喜歡的人。你很有風度,你懂得適可而止,你交談風趣,你有很多朋友,你可以帶我去很多有意思的地方,很多無趣的事情,可以因為你而有趣起來,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年,我每天都很開心,我每天都被你的體貼弄得極其幸福。可是你分明不愛我,你為什麼要裝出一副愛我的樣子……你太會裝了,你真的太會裝了!”
“所以——”胡蒂的目光突然一狠,那凶狠與仇恨的表情再一次扭曲了她的臉,“所以,我接近洛離情夫的老婆,想唆使那男人的老婆教訓洛離,怎會想到那個女人是隻深藏不露的老狐狸,隻要我提到這個話題,她就一定會轉移話題,讓人弄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現在才懂她真是高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是年老色衰的女人穩住男人心的最好法子……那個男人非常喜歡洛離,洛離居然還給他懷了孩子。那個男人和他老婆隻有一個女兒,他很想要個兒子,那個女人……她居然幫洛離請了保姆,竟還把伺候她坐月子的月嫂都找好了。”
“洛離那個時候,算得上心灰意冷,對那個男人隻是逢場作戲!你會不會覺得奇怪?你會不會覺得女人很賤啊?明明不愛一個男人,卻可以睡在他懷裏,跟他做愛生孩子啊?”胡蒂笑著,滿臉淚光,“她的心情我懂!都已經絕望了,還要什麼感情啊?能有飯吃能有地兒住,能保證最原始的生存,就別無所求了。”
“女人犯賤,是因為男人更賤!”
胡蒂輕問陳青遠:“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嗬嗬!”胡蒂又笑道,“洛離把那孩子生了下來,那女人把孩子要過去了,她要孩子的時候,我在醫院門口聽著呢,她真是高明,她說,為了這孩子著想,還是把孩子給她吧,可以上了她家的戶口,免得上學的時候,成為不尷不尬的私生子,這樣的話對孩子的成長不好!”
“洛離把孩子交給那女人時,麵上是沒有表情的,可是,那女人抱走孩子後,洛離哭得很慘。你知道有多慘嗎?慘得我沒有辦法形容,嗬嗬,哈哈,真是痛快,我當時明明是笑得很痛快,可是為什麼會隔著一道門板和她一起落淚啊?”
“因為你……很善良!”
陳青遠吃力地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胡蒂此時竟爆怒起來。
“誰說我善良?我隻是把最痛苦的事情留在最後告訴你,你不心疼嗎?你最愛的女人生的孩子,還沒滿月,就被人家正房抱走了。而還沒等孩子半歲,那個男人居然死了!你知道那男人怎麼死的嗎?”
“那個男人的死法不大好看,和自己的秘書在自己家的車裏裸體辦公!多麼體貼的上司啊,怕自己的女下屬熱著了,開了空調還脫了衣服。然後一氧化碳中毒,在地下停車場裏都臭了,才被人發現。很惡心的事情,惡心得讓人想吐。哼,哼……”
胡蒂陰冷地笑道:“這個時候,那女人的陰毒才顯現了出來,那男人屍骨未寒,她便急於轉移他所有的財產,一切都合法到手後,她馬上把洛離生的孩子丟到了孤兒院。洛離得知消息後,跑去找兒子,卻得知兒子被人領走了!你知道領走那孩子的人是誰嗎?你知道嗎?嗬嗬,就是我啊!我領養了那孩子,我天天折磨他,隻要他敢哭,我就打他,他大一點,我不許他吃飯,我讓他跪著我跟說話……你都不知道我後來把這些錄像帶拿給洛離看的時候,洛離痛苦的樣子,我多麼痛快。”
陳青遠頓時淚流滿麵。
“錯的是我!你為什麼要那麼恨她?”
“是啊!我為什麼恨她?這都是拜你陳青遠所賜!如果不是因為她,你陳青遠就不會和我在一起,你陳青遠就不會打我的主意……我們大學四年的戀情,居然全是假的,我的男朋友居然愛著我的室友,把我作為寄托相思的墊腳石,我算什麼?我是用完就丟的廢品嗎?你陳青遠什麼都沒有錯,錯就錯在招惹了我胡蒂,你讓我痛苦一分,我就讓你們痛苦萬倍,玉石俱焚又如何,隻要你們痛苦,我就感到快樂。每次折磨那孩子時,我就會告訴他,這全是你親媽的錯,全是因為她不要你。她是個不要臉的女人,你隻是個沒人要的野種!”
“胡蒂!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個孩子?”
他痛苦地嚷道:“那隻是一個孩子!”
“可是,卻是洛離的賤種!”
“你這個女人,你這個……狠毒的女人!”
“然後呢?然後我幹了什麼?”胡蒂哈哈大笑了,無視陳青遠的痛苦,自顧自地說道,“然後我把那孩子又送回了孤兒院,那孩子都五歲了,我把他送了回去,你知道他在後麵怎樣拉著我的衣服哭著求我嗎?他說,好媽媽,我聽話,我不惹你生氣,你別不要我!”
胡蒂竟哭了,腦海裏竟有了這樣的影像。那小小的孩子哭得傷心,拉著他的手,不停地叫著:“好媽媽,好媽媽……”
她動容地擁了一下那孩子,哭道對他說:“亮,媽媽精神不穩定,不正常時,會控製不住自己打你!”
那可憐的孩子摟住她的脖子直哭泣:“媽媽呀,你打我吧,我不哭,我不告訴別人,你別丟下我呀!媽媽呀……”
她一開始收養這孩子,確實是為了報複,可是那孩子生得太討人喜歡,她便喜愛得不得了。
可是她發現自己的精神狀態越來越不穩定,越來越抑鬱,越來越有自虐,還有虐待人的狀況,她隻有把孩子送回了孤兒院。她不想在她神誌不清時,在那孩子身上烙下不該有的烙印。
沒有一個女人會變態到對一個孩子下手。
而她隻是為了激怒陳青遠,她隻是控製不住自己,編織謊話激怒他。
他知道她過的什麼日子嗎?
她嫁的那個男人,根本當她是“公共欲場”,居然讓她陪他的客戶——不同的男人睡覺。
這男人還有虐待人的傾向,還使了手段,威脅她,讓她脫離不了他的手掌。
她的繼女,明目張膽地罵她婊子。
她是入了魔穴,有苦述不出。
她就這般得了抑鬱症。
還好有那個孩子,還好有他在身邊,不然,她早就死掉一百回一千回了。
送走他的時候,他哭得撕心裂肺,隔著孤兒院的鐵柵欄,歇斯底裏地叫她媽媽。
她強忍著不回頭,急步離開這裏時,痛心疾首。
後來她將那孩子的下落告訴了洛離!
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知道洛離在當編劇,知道了她相對穩定。她想如果把孩子的消息告訴她,她一定會領回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