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袁世凱的人際關係1(1 / 3)

在袁世凱眾多兒女親家中,周馥是他最為相契相知的一個。

周馥(1837—1921),字玉山,安徽建德(今東至)人。此公一生簡直是個奇跡,論功名,隻不過是一名監生,卻能平步青雲,最後把官做到總督一級,也是難得的異數。

周馥年輕時混跡於社會底層,幫人代寫書信,也幹過刀筆吏。按清律,凡有功名的士子一律不許參與訟事。周馥是監生,替人寫過訴狀,打官司的兩家都有來頭,輸了的那家將他告到衙門,縣官要抓他進大牢。驚嚇之下,周馥來了今遠走高飛,投到曾國藩軍中做起了繕寫員。據說,曾國藩軍情奏折中有句“屢戰屢敗”被改作“屢敗屢戰”的點睛之筆,就是周馥所為。

在曾國藩幕府裏工作了幾年,也沒得到重視。周馥打道回府,想在安徽老家謀個像樣點的飯碗,結果仍不如意。此時是太平天國後期,社會上閑散人員太多,勞動力積壓嚴重,找工作很困難,加上他也沒有高文憑(隻是個監生),因此一直是個待崗的身份。聽說李鴻章重視人才,周馥決定一試。此公想到的方法有點特殊,雖說是毛遂自薦,卻與他人不同,他在李鴻章辦公的官府前擺了張書案,給士兵們免費寫書信和對聯。周馥書法頗見功底,文字功夫也相當了得,此公的聲名很快在士兵中傳開了。李鴻章聽說後還不信,親自跑來考察一番,發現麵前這個中年人確實是個人才,遂招去做文案,逐漸成了他幕府中的重要一員。周馥的成功貌似帶有運氣成分,仔細分析則不然,機遇永遠在那裏站著,隻有勤奮和有眼光的人才能抓住它。

袁世凱認識周馥的時間很早。周馥去世後,其三女婿袁克軫(袁世凱第八子)曾在挽聯中寫道:“識英雄於未遇,說來真古道所稀,數吾父知音,惟公最早”。就是指袁與周早期相識一事。那時候袁世凱的嗣父袁保慶還在世,經常來往於李鴻章府中,偶爾也帶少年袁世凱出去長長見識,後來袁保慶與周馥在兩江總督馬新貽幕中共過事,關係走得很近。袁世凱對周馥能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兩個年齡相差近20歲的人怎麼也不會想到,日後他們會成為最相契的兒女親家。

這對忘年交在山東開始了他們的政治蜜月。開埠(開通商口岸)、修鐵路、辦學堂、建自來水公司等一係列舉措,昭示著中國近代工業化在這對盟友手下艱難起步。也就是在這段時期,為了讓彼此關係更牢固,他們結成了一門兒女親家,袁家八子袁克軫娶周家十一小姐周瑞珠做妻子。

周家祖上並沒有什麼顯赫人物,但是從周馥這一輩平地忽起,其家族文化史構成了近代史上一道絢麗風景。上世紀初,周家以天津、上海為基地,已形成了龐大的實業家族。到了世紀末,又以北京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文理並重、中西交彙式的學術大家族。從官宦到實業再到書生,周家能人才子層出不窮,燦若群星,足足風光了一百多年。周家第二代中,長子周學海“不為良相,甘為良醫”,是我國醫學界的泰鬥。四子周學熙,被譽為“北方工業巨子”,是我國民族工業的奠基人之一。第三代有周今覺、周叔韜、周誌俊這樣的儒商。第四代湧現了一大批專家學者,如周一良、周熙良、周紹良等。第五代“啟”字輩,有周啟成、周啟乾、周啟鳴等。此外族中還有不少全國知名的收藏“大王”,如“郵票大王”周今覺、“戲單大王”周誌輔、“古墨大王”周紹良以及著名藏書家周叔韜等。

其中最為耀眼的莫過於“紅頂商人”周學熙。周學熙(1866—1947),字緝之,又字止庵,光緒舉人。光緒二十七年(1901),周學熙以候補分發山東,被袁世凱委派創辦山東高等學堂。顯然,兒子沾了老爸的光,這次重用多半是看在周馥的分上。但是,此人很快顯現出了卓爾不凡的才能。創辦了大學是新生事物,無前例可供參考。周學熙按照洋務派“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教育方針,製訂辦學章程,大力整肅校風,大膽聘請外籍管理人員和教員,開設了西方先進科學技術的新課目,這些做法開風氣之先,很受袁世凱的賞識。

第二年袁世凱調任直隸總督,周馥接任山東巡撫,周學熙循例回避,轉直隸候補,直接進入了袁世凱的圈子。時值“庚子事變”後,天津市麵貨幣極度缺乏,民生凋敝,袁世凱委任周學熙為銀元局總辦,創辦製幣廠,鑄銅錢以代替製錢,在資金、廠房、機器和工匠等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凡七十日而成功開鑄”,鑄出十銅圓150萬枚,袁世凱“訝其神速,推為當代奇才”。此後周學熙被派赴日本考察,回國後建議成立直隸工藝總局,走日本“明治維新”之路,袁世凱很快批準,並任命周為總辦。在袁世凱與周學熙的聯手推動下,直隸近代工業發展進入一個新階段。在啟新洋灰公司、灤州礦務公司、京師自來水公司等近代知名企業的創辦初期,均曾由官銀號撥借資本,這自然與袁世凱是分不開的。以啟新洋灰公司為例,其股東以創辦人周學熙為中心,囊括了北洋袍洋、安徽同鄉和長蘆鹽商三方麵的人士,其中北洋這條線上的人物有張鎮芳、言敦源、王士珍、顏惠慶、龔心湛、王錫彤等,皆是袁世凱的心腹親信。家族、姻親、同鄉、同僚等關係的紐帶,將他們捆綁在了同一輛戰車上。

周馥有六子:周學海、周學銘、周學涵、周學熙、周學淵、周學琿,除三子周學涵夭折外,其餘五子均在光緒年間先後步入仕途。可他們的興趣大都不在官場,在實業界及其他戰線另辟蹊徑,成績非凡。周馥還有三女:排行第八的周瑞鈿、第十的周瑞珍和第十一的周瑞珠。

袁克軫和周瑞珠結婚後生有一子三女。分別是長子袁家政、女兒袁家蘊、袁家芸和袁家淦。袁家政建國前夕隨家人到了香港,1956年,滿懷愛國熱情的他不顧家人勸阻,毅然放棄去美國讀大學的機會,報考了北京大學生物係,進校第二年碰到“反右”,袁家政還要往槍口上撞,給黨支書提意見,自然成了“右派”,1959年被下放到淮北大農場勞動改造。1970年,上級破天荒從農場挑選了三名北大生到西昌工作,其中不知怎麼有他的名字,就這樣陰差陽錯進了西昌一中擔任教師。文革時他30歲左右,矮小粗壯,臉膛略黑並發紅,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哢嘰中山裝,一雙修補過的塑料涼鞋,喜歡用英文唱《國際歌》,喉嚨裏發深沉的男中音。

據袁家政的學生陳琪回憶,袁家政沒教幾天書,又被下放到一中農場勞動改造。他的任務是放牛、喂雞、種菜和管理果樹,還有個他自己主動要求的任務是給大家讀報。1973年10月的一天,農場組織讀報活動,袁家政戴著深度近視眼鏡,往一張《人民日報》上湊近去,突然像中了邪似的兩眼發直,滿臉通紅,聲音也顫抖起來。那天的《人民日報》上有一則並不起眼的新華社消息:應國務院總理周恩來邀請,世界著名美籍物理學家、美國高能物理研究院院士吳健雄、袁家騮博士回祖國訪問,於昨天下午抵達首都機常前往機場迎接的有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副總理李先念、人大副委員長郭沫若、中央軍委副主席葉劍英等黨政軍領導。毛澤東主席於當晚在中南海接見了吳健雄、袁家騮夫婦……讀到這裏,袁家政哽咽著再也讀不下去了,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陳琪和另外兩個同學跳過水溝趕緊將他扶住,他一把抓住陳琪的臂膀大喊:“我哥哥嫂嫂從美國回來看我了,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說完便沿著山坡發狂般地跑了起來。

在北京訪問期間,吳健雄、袁家騮夫婦單獨提出了一個特殊的請求:請周恩來總理委托人尋找失散多年的“右派”弟弟袁家政是否還在人世。如果在,請幫助轉交五千美金。經過組織調查尋找,得知袁家政在西昌一中的農場工作,每月領取工資,工作生活一切正常。當時任外交部長的喬冠華和夫人章含之隨即把這個情況告訴了吳健雄、袁家騮博士,並謝絕了交給袁家政五千美金的要求,吳、袁兩位博士隻好帶著遺憾和惆悵離開了中國。

1975年袁家政結束了農場生活,重新回到西昌一中教書。此前袁家政一直是單身,這一天學校忽然來了個身材高挑的北方女郎,瓜子臉白裏透紅,一口天津衛的衛嘴子聲音悅耳動聽。後來,該女子成了他的夫人。據袁家政說,這個女子能嫁給他是緣於“報恩”。當年袁世凱在天津騎著高頭大馬巡視,路遇一沿街討飯的叫化子,袁見小孩眉清目秀,收在身邊做了勤務兵,那個北方女郎即是叫化子的孫女兒。故事有些像現代傳奇,也不知其中有幾分真實。

兩位著名的博士哥嫂到中國訪問,無形中幫助袁家政提高了政治地位。不久,戴了多年的右派帽子終於摘掉了,袁家政更是揚眉吐氣,他的脾氣也大了許多。上課時,如果學生走神,注意力不集中,他會忽然從手中射出一個粉筆頭,精準地射在那位學生的額頭上,全班同學還不能笑,一笑又會有更嚴厲的懲罰。對上英語課講話的學生,他會點名罰站,還會開口怒罵:“豬,不好好念書,回家抱孩子去!”這個形象似乎有其祖父袁世凱的影子,真是造化弄人。不過他內心裏對學生還是很好的,隻要有學生提出不懂的問題,他總是不厭其煩地仔細講解,臉上始終浮著溫和的微笑。

20世紀80年代初,袁家政赴香港補習了一段時間的英文,然後到美國讀書,帶著那個祖籍天津的妻子定居在美國洛杉磯。

依早先的清律,滿漢後裔是不能通婚的。“滿洲舊俗,凡所婚娶,必視其民族之高下,初不計其一時之貧富”。(昭梿:《嘯亭雜錄》)若滿人娶漢女,不能上檔、不能領紅賞和錢糧。如果滿族女子嫁漢人,則取消該女子原來所有的特權,還要受到非議和譴責。

東北地大物博,容易謀生。晚清以後,從山東、河北、河南“闖關東”的人越來越多,朝廷隻好開禁,允許關內移居東北的漢人與滿人通婚。但是仍留下了一個尾巴,對滿族提供優惠政策,鼓勵八旗子弟從關內北京等地回東北開墾種植。

滿漢通婚開禁之後,袁世凱得風氣之先,立馬與滿清權貴訂立了幾樁姻親:五子袁克權娶兩江總督端方的獨生女兒;十三子袁克相娶軍機大臣那桐的孫女兒;七女袁複禎嫁給了陸軍部尚書蔭昌之子蔭鐵閣。此外,原先訂下的婚姻還有次女袁仲禎嫁端方侄子。袁世凱死後,袁仲禎堅決解除了這樁婚約,嫁給了晚清大臣薛福成的孫子薛觀瀾。

晚清流傳一句民謠:“京城旗下三才子,大榮小那端老四”。大榮是榮慶,小那是那桐,端老四是端方。這三位才子不僅有學問,擅詩文歌賦,好金石書畫,而且思想和行為既新潮又時尚,與滿清那些頑固派截然不同。年輕人永遠是代表未來的,何況又是特有才華的三個年輕人,袁世凱自然會向他們拋出橄欖枝。榮慶早已進入袁的幕府,那桐和端方更不用說,無論在軍機處還是在封疆大臣位置上,他們都是幫袁世凱說話的鐵杆“保袁派”。

先說端方(1861—1911),此人字午橋,號陶齋,滿洲正白旗人。端方一生曆仕南北,總督一方,在晚清政壇顯赫一時,許多大事件中都擔當了重要角色。其幕僚勞乃宣這樣評價他:“晝則接賓客,夕則治文書。其治事也,幕僚數人執案牘以次進,旋閱旋判,有疑義隨考核加谘取焉。謀慮即得,當機立斷,未嚐見其有所濡滯,亦未聞其事之有遺誤也”。精明能幹的形象躍然紙上,連翁同龢也稱讚他“讀書多”“勤學可嘉”。

這個人喜歡談論時局,遇人動輒滔滔不絕,觀點符合文明潮流,代表了當時的先進文化,這一點很對袁世凱的脾性。說起來,袁世凱和端方早已有過政治上的合作,而且合作得很愉快。丁未政潮酣戰正急,時在上海擔任兩江總督的端方通過技術造假,偽造了一張岑春煊與梁啟超在一家報館門前合影的照片,看到這張照片,慈禧太後勃然大怒。岑春煊一直是她眼皮底下的紅人,竟然和維新派搞到了一起,結果自然是撤職。威風凜凜的岑春煊,就這麼輕鬆地被扳倒了。這件事弄得端方聲名鵲起,鄭孝胥評價天下人物有幾句名言:“岑春煊不學無術,袁世凱不學有術,張之洞有學無術,端方有學有術”。

宣統元年(1909),端方調任直隸總督,一般人都認為他將要為清廷挑大梁了,哪知關鍵時刻栽了個大跟頭,而且這一跤跌得不輕。

事情的起因小得不能再小,僅僅因為在給慈禧太後舉行葬禮時,他安排手下砍了幾棵樹,照了幾張照片,就遭貶職丟官,由此也可看出宦途之險惡。這件事是由李鴻章的孫子李國傑最先發難的,背後的黑手卻是楊崇伊。其時李國傑為農工商部左丞,給朝廷上了一道奏折,參劾端方在陵園砍樹壞了風水,照相更是攝走了皇室的魂靈,隆裕太後拿不定主意,把案子交部嚴議,幾經折騰,結果倒黴的端方還是被剝奪了官職。

李國傑是楊崇伊的女婿,他參劾端方,是為了幫嶽父出一口怨氣。這事說來有趣,扼要簡述一下。楊崇伊,字莘伯,戊戌政變的最初發起者就是此人,是維新派的死敵。 本以為戊戌有功,事後卻並未受獎,與榮祿的關係也比較僵,於是辭官回鄉。心情鬱悶中偏偏與吳姓人家為爭奪一個婢女,動了洋槍,涉訟公堂。當時的兩江總督是端方,聽說這個頑固派遇此一劫,索性落井下石,以風流罪嚴辦,楊崇伊遭到了革職嚴管的處分。經曆了這場風波,楊崇伊對端方耿耿於懷,逮住了機會自然不肯放過。官場上的一報還一報永遠是沒有止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