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一行人被他這種表示歡迎的動作驚呆了:在這樣的情形下,馬歇爾·卡馬雷特這種多餘的禮貌舉動使他們認為這是多此一舉。6個歐洲人走在前麵,兩個黑人在後麵,上了燈火通明的樓梯。走了約有20來級,他們來到第二個廳房,站住了。馬歇爾·卡馬雷特從後麵走上前來,又開了一道門,像先前一樣站在一側,讓外來的客人們走在前麵。
他們進了一間寬敞但十分淩亂的房間——一張大大的繪圖桌靠牆放著,另外三麵牆則排滿了書櫃。房間裏亂七八糟地擺了十幾張椅子,上麵也堆滿了書和報紙。馬歇爾·卡馬雷特收拾起其中一堆東西,默默地放到地上,然後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後他示意客人們自己動手,客人們在他的帶動下也紛紛仿效——除了瑪麗可和通伽內還畢恭畢敬地站著外,其餘人很快就收拾完椅子坐了下來。
“我怎麼幫你們呢?”馬歇爾·卡馬雷特問,好像這次意外拜訪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事一樣。
逃亡者們在收拾東西落坐的那幾分鍾裏,審視了一下這位主人,心裏踏實了許多。不能不承認:這位被通伽內稱為卡馬雷特的主人相當沉穩慈善,他深深地沉浸在思索中,以至剛才在碼頭上差一點碰到逃亡者卻視而不見;對這些並不太友好地衝向他、又無禮地闖入他家門的人,他用平靜簡潔的話語歡迎他們,那種平易近人的姿態使他顯得超凡脫俗。
他是如此坦誠,正直無私,像對待久別的老朋友一樣熱情,仿佛他的軀體尚未被險惡的社會所玷汙,像個純真的青少年一樣,充滿無邪的天真和可愛,盡管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他和哈利·基勒享有同等的自由和生活,可像他這樣前額寬闊而線條優美的人,像他這樣擁有一雙如此清澈明亮的眼睛的人,怎麼可能和哈利·基勒同流合汙呢?
“卡馬雷特先生,”巴爾紮克恢複了一點自信,開口說,“我們是來請求您庇護的。”
“庇護……”卡馬雷特有點吃驚地重複道,“以上帝的名義,請告訴我你們在逃避誰?”
“逃避這座城的主宰——確切地說是暴君——哈利·基勒。”
“哈利·基勒!……暴君!……”卡馬雷特無法理解似地重複著。
“莫非您不知道這個人目前所做的一切?”巴爾紮克驚訝透了。
“確實不知道。”
“那您總該知道這裏有座城市吧?”巴爾紮克有點不耐煩地繼續問道。
“規模如此大的城市,我怎麼能不知道!”卡馬雷特承認道。
“這座城市叫做黑域,對吧?”
“是的,就是黑域,一點也不錯。”卡馬雷特思索著說,“這名字我以前偶爾聽說過,不太留意,現在你說了我就知道了。我根本不關心這種事。”
“如果說您不知道城市的名字,”巴爾紮克不無譏諷地說,“我想您該知道城裏有人住,而且人不少吧?”
“這自然。”卡馬雷特靜靜地回答。
“唔,不管什麼城市,總會有某種行政管理機構,分管行政、經濟、司法、城建等之類的東西吧?”
“自然有。”
“黑域的政府完全在哈利·基勒的控製之下,以上的所有機構都徒有其名,如同虛設。且不說他是個瘋子,除了是個殘忍的惡棍、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君、一個醉鬼之外,他什麼都不是。”
馬歇爾·卡馬雷特一聽這話,睜大了那雙充滿思索的眼睛。他若有所失、驚慌失措,就像是從月球上掉了下來一樣。
“哦,哦,”他迷惑地喃喃道,“先生,您的措辭也許有點不太恰當。”
“要是把幕後事實再考慮進去,這些措辭還遠遠不夠呢!”巴爾紮克有些憤怒地接著說,“不過先讓我解釋一下我們是些什麼人吧!”
卡馬雷特很有禮貌地做了個手勢表示同意,但動作的幅度很小。於是巴爾紮克逐一將同事們介紹了一番,並介紹了各人的資質。隻是在介紹簡·布拉鬆的時候還是用的化名。
“最後就是這位通伽內先生了,”他總結似地說,“你們似乎已經認識了,就不必再詳細介紹了。”
“是的……是認識……”卡馬雷特溫和地說,眼皮又低垂下來。
“受法國政府的派遣……卡馬雷特先生,您肯定是法國人吧?”
“是的……是。”這位工程師用無動於衷的語氣說。
“我們是受法國政府派遣到尼日爾河來執行一項任務的,我的同伴都參加了這一行動。”巴爾紮克繼續說,“可我們不斷受到哈利·基勒為我們設置的種種障礙,嚴重阻撓了任務的順利進行。”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卡馬雷特反問道,終於表現出一點興趣了。
“為了阻止我們抵達尼日爾河,因為他害怕世人知道他的匪巢的所在地。這就是他一心要阻止我們靠近這一區域的原因——惟恐我們聽到關於黑域的消息。歐洲各國還從來沒人想到過會有這麼個城市存在。”
“你說什麼?”卡馬雷特提高聲音說,顯得很驚訝,“從來沒讓人知道這坐城市的存在?這裏有那麼多工人離開這裏返回故裏,他們的家鄉可不僅僅限於歐洲哦!”
“可這是事實。確實沒人知道這座城市。”巴爾紮克回答。
“你是想告訴我,”卡馬雷特顯得有點坐臥不安地追問道,“沒有人——你是說誰都沒聽說過我們?”
“誰都沒聽說過。”
“那他們還是以為這片沙漠裏沒有人煙嘍?”
“這毫無疑問,先生,我敢肯定。”
卡馬雷特站起來,在一種強烈的感情控製下,在房間裏來回不停地踱步。
“簡直不可思議!這怎麼可能呢!”他自言自語地說。
這種躁動使他感到很不安,他靠著堅強的意誌很快恢複了平靜,接著又坐了下來。
“請接著說吧,先生。”他說,臉色有點蒼白了。
“我不會因我們使您感到很不安。”巴爾紮克極其懇求地接著說,“我隻告訴您:當哈利·基勒撤走我們的向導,卻發現我們仍在朝他禁止的那個方向前進的時候就變得怒不可遏。最後他派人深夜襲擊我們,把我們抓到這兒來。到現在為止,他已經關押了我們14天,而且動不動就用處以絞刑來嚇唬我們。”
馬歇爾·卡馬雷特臉上的表情的一下子變了,變得有點嚇人。
“你們說的太不可思議了!”巴爾紮克一說完,他立刻大聲說,“什麼!……哈利·基勒竟敢這麼膽大妄為!”
“還有比這更嚴重的呢!”巴爾紮克接著講述了簡·布拉鬆所受的令人憎惡的暴力。兩個黑人之死——一個被空中魚雷所殺害,另一個被直升飛機鉗起扔在塔樓的平台上摔死。
馬歇爾·卡馬雷特震驚了。這也許是他第一次從純抽象思維中回到了現實中來。而與現實的接觸使他與生俱來的誠實天性倍感痛苦。什麼!——連小蟲子都不會傷害的他竟然長年與一個有如此暴行的家夥生活在一起!而他竟然從來沒有發現過他的令人發指的罪行!
“這太可怕了!……太恐怖了!……”他說。
很顯然,他們所說的那些事情在他內心引起的恐懼是相當明顯的,也十分沉重。他生性正直,而他對所生活的這座城市的統治者一旦產生懷疑,就會於心不安。
“現在,先生,”巴爾紮克概括地說,“一個人既然能幹出這樣的勾當,就肯定不會是偶爾所為。哈利·基勒肯定還有其他犯罪行為。您難道一點都不知道?”
“你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這樣反問我?”卡馬雷特一反常態地辯駁道,“是的,我當然是一無所知!就像對你們剛才告訴我的那些事情一無所知一樣!我現在甚至開始懷疑還有比這些更可怕的暴行。我天天蹲在工廠裏,這裏有許多事情要靠我去做,主要精力用於營銷方案的設計,還要開發新產品,我當然可以說什麼也沒看見,也什麼都不知道——從來沒聽說過,從來沒有!”
“如果您能理解我們,”巴爾紮克說,“您一定會幫助我們解開心中的疑團,這是我們一到這裏就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我們對哈利·基勒能建立這樣一座城市,並使大片沙漠變成農田這一點感到非常震驚。我們記得這裏10年前不過是一片沙的海洋而已!今天的變化是一個了不起的奇跡,這種變化確實令人驚歎不已。假如說哈利·基勒曾經是個名符其實的天才,那現在也早該被酒精淹沒了。我們無法相信他這麼個敗類能創造出如此偉大的輝煌。”
“他!……”馬歇爾·卡馬雷特突然憤怒地喊道,“他!……那個無名小卒!那個微不足道的家夥!你們太高看他了!……工作成績是肯定的,而這一切的成就並非他個人的功勞!”
“那麼是誰負責呢?”巴爾紮克問。
“我呀!”卡馬雷特無比自豪地說,臉頰因自豪而發光,“是我創造了這裏的一切;是我將生命之雨降落在這片不毛之地上;是我使這片沙漠變成了沃土;也是我使這座城市平地而起,就像上帝在虛無中創造了宇宙一樣!”
隻見馬歇爾·卡馬雷特因莫名的狂熱而顫抖著,讚美著自己創造的輝煌,然後抬頭仰望天空,仿佛在尋找著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巴爾紮克和同伴們不安地交換了一下眼色,懷疑他們是否又遇到了一個瘋子?
“那麼,”夏托內醫生沉默了一陣後問,“既然是您創造了這裏的一切,那您怎麼會將您的創造交給像哈利·基勒這樣的人呢?”
“當上帝向宇宙間發射星辰的時候,”卡馬雷特振振有詞地反問道,“莫非萬能的主也想過它們以後會相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