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 梅林拔地翠千秋——懷念我們的母親(1 / 2)

劉亞雲

我母親的名楊改梅,她極喜歡梅花,而其性格又十分頑強剛毅。因此,我們姐妹們常以梅花比喻母親。

母親留給我們的最深刻的印象,不論是夢境還是回憶,首先映入腦際的形象就是這樣:目光炯炯有神,聰明睿智自在眉間,直到四五十歲,盡管飽經風霜,一頭秀發仍然像黑緞子似的。

我的幼年,正處在抗戰時期。因為父親參加革命,1940年秋天,日本鬼子瘋狂掃蕩,燒毀我家全部的房子,氣死我48歲的爺爺,母親就成為我家的主要勞動力。白天下地當男人,晚上做針線活當女人。她在油燈下做針線的影子,那長長的頭發映在牆上,竟是那麼美!那麼美!我躺在炕上總為她那影子或高或低、或長或短而陶醉。我多次想勾畫出那動人的輪廓,然而母親做活的身影不停地在動。我也不知何時進入夢鄉又醒來了,她還在穿針引線、紡紗織布。

我父親在敵占區工作,需要穿商人的衣服,長袍大褂、綢綢緞緞;棉、夾、單俱全;針工要講究精細,漿糊刮、烙鐵熨,挺費時間。同誌們誰進城誰穿,衣服不離人,破損得很快,母親從無怨言,而是及時供應,她自豪地認為這也是為抗日做貢獻。過去鬧革命是貼錢、貼物,不賺錢,當然,掉腦袋都在所不惜,貼幾套衣服何足掛齒!孩子們的衣服也不省勁,從紡棉紗織成布,染顏色,到縫製成衣,每一道工序都要經過她的雙手。有時以大改小,碎布拚接,新舊搭配,她又敢創新、巧設計,所以常常從黃昏到深夜,從雞叫到天亮,甚至通宵達旦。

在日寇實行“三光”政策的腥風血雨年頭,我們家是敵人掃蕩的重點,每天籠罩在白色恐怖中,別人家敢住在村裏,我們連野地裏的窯洞都不敢住,怕漢奸引“狼”入室。好多次,我們在臘月隆冬,就睡在山頂的大塊石板上。為什麼我們不敢在山下略低凹的、背風的地方找個山窩過夜呢?我們怕敵人從山頂上包抄下來,那我們豈不成了“籠中鳥”、“甕中鱉”了嗎?在白色恐怖的威脅下,一夜換一個山頭,周圍沒有鄰居,母親就是我們最堅強的保護神,她硬著頭皮給我們壯膽,其實她何嚐不是提心吊膽、戰戰兢兢的呢?1940年她不也才28歲嗎?石板上僅僅鋪一層穀草,鋪蓋也不厚,我們透過棉絮能看到星星和月亮,有時雪花飄落在我們的臉上,北風掀動著母親的頭發。母親怕凍著我們,也兼有放哨的責任,她整夜坐著不合眼,輪流給我們姐妹三個搓腳,用她的體溫和熱血為我們驅寒送暖,使我們一家人免生凍瘡,也免於野獸的侵害。更重要的是抗戰8年,不論日寇、漢奸多麼猖狂、殘酷,我們居然沒有麵對麵遭遇過敵人,就是因為母親帶我們躲得早、躲得快、躲得遠、躲得巧。難啊!我偉大的母親!

白天我們回到窯洞裏,窯洞也非常潮濕。當時疥瘡很流行,我們居然一點也沒有傳染上,因為母親特別經心,不論多困難,也必須讓我們用熱水洗涮。她扒開積雪弄柴,砸破堅冰取水,敲擊石塊打火。如果我們衣服鞋襪都濕了,就讓我們睡下,她一件一件給洗淨烤幹。偉大的母愛!現在我們國富民強、衣食豐殷,享受著現代文明,怎能不感激母親為我們今天的幸福所付出的犧牲?怎能不感激她老人家的養育之恩呢?每想到此時,我總是淚水滂沱。

母親不僅吃苦耐勞,而且對兒女的前途都有深謀遠慮。為了孩子們的未來,她憧憬,她向往,她勞累,她擔憂。她經常說:“按年齡你該上幾年級、幾年級了。”可是,兵慌馬亂,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幾年級。母親很焦急,而我卻渾然不知,隻顧玩,真荒唐,有時還要惹是生非。叫母親多操心啊!我現在才感到內疚。

母親很辛苦,但是她相信勝利的前景和光明的未來,相信日本必敗,中國必勝,所以她很樂觀。凡是當時流行的歌曲,她都會唱。她最愛唱的一首歌是:“漳河水,長又長,捎封信兒到前方。公婆健壯勤生產,小孩會走會叫娘”。這支歌曲調歡快悠揚,抒發了她豐富的感情。她的天永遠是蔚藍的,她的性格剛毅頑強,她的語言琅琅有聲。

解放以後的日子雖然安定了,但是由於我們姐弟多,1955年末,我們姐弟已夠七個,還有我二舅犧牲以後留下的三個孩子也需要接濟。十個孩子,大、中、小學生都有,比肩而立,弟弟還在呀呀學語,蹣跚學步。我們這一群人的各種各樣的需要,全靠我母親籌措,所以經濟仍不寬餘。再加上1959年之後父親受到政治迫害,我母親的心裏並不輕鬆。作為家庭主婦,她毅然挺起腰杆,替父親分憂。母親像一株大樹,庇護著我們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