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雲
1912年爸爸出生在榆社縣牛村一個農民家庭。
我爺爺身材高大,體格健壯,力氣大得驚人。他不僅是種莊稼的好把式,而且還是理財能手。 本來家底不厚,經他十幾年積累,到我爸童年時,已經算一個很像樣的農戶了。美中不足的是爺爺隻認識一些常用字,因而決心要供我爸讀書。
可是,由於我奶奶不堪忍受婆婆的虐待,死於非命,這一人命案折騰了好長時間,不得安葬。按照我奶奶娘家的想法,要把我家搞到片瓦不留的程度。幸虧我奶奶的好朋友——我姥姥從中斡旋,說再鬧下去,受損遭難的是我爸爸。這招還真靈,奶奶娘家才息怒收常但是人命案畢竟使爺爺元氣大傷,財力、精力俱疲,勉強供到我爸高小畢業。爸爸學業出眾:寫一筆好字,打一手好算盤,立房地契約、寫婚喪文書、撰寫對聯等等,全都能拿下來。爺爺認為這就夠了,然而我爸的目標是上高中、考大學。爺倆想法真可謂大相徑庭。自然少不了爭論訓斥、軟磨硬泡,但一切都無濟於事。兩年考試都不準參加,就臨時教了兩年初校第三年的考試一天天臨近,爸爸心急如焚,隻得鋌而走險,先斬後奏了。
臨考的前一天,爺爺安排我爸下地幹活,爸爸卻直奔縣城。且說爸爸一出村就爬坡,迎麵一座大山,名曰關豁子。山上沒有路,隻有羊腸小道。其中一段就是直上直下,連放一隻腳的平地都沒有。慢走,怕栽下去;快走,怕滾下去。上下十五裏,到達銀郊村,已是中午時分。好在銀郊有他姥姥家。舅舅們聽這沒娘的孩子要去考中學了,自然是百感交集,免不了千般囑咐,萬般愛憐,直指望他有個出頭的日子。吃過午飯,飽飽睡了一覺,消消停停又上路了。
從銀郊到縣城十五裏,且一路平川。他一邊走一邊沉浸在遐想中。也不知什麼時候起,烏雲滾滾而來,隆隆的雷聲驚醒了他,說話間風雨大作。這時他已經走到離城五裏了,如果沒有那條大河,冒著大雨也能進了城。可是,大河像發了瘋的猛獸狂奔而來。這條大河名曰濁漳河,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後期,上遊沒有水庫,洪泛期間,足有二百多米寬。爸爸站在岸邊,任憑傾盆大雨襲擊,渾然不覺,隻為渡河犯愁了。不知站了多久,忽然聽得有人喊:“到這兒來躲躲雨!”爸爸回頭一看,幾十步外有個“人”字型的避雨窩棚。他走過去,隻見一位二十大幾的後生向他招手。原來是個背河工。他幫他擰幹了衣服說:“小兄弟,今天就跟我在這兒住下吧!看來,天是晴不了,雨也停不了。”
“不行!明天我就要參加考試,今天非過河去不可。”
“明年再考不行?”
“不行!我已經等了兩年了。”
“考上考不上還不一定,冒這麼大危險過河,那太不值得。”
爸爸把他初小高小屢屢奪冠的成績講了一遍,滿有把握地說:“肯定能考上。”
背河工聽得起了共鳴。原來,他姓張,也念過幾年書,隻因為他父親參加辛亥革命,不幸陣亡了,留下孤兒寡母,指靠他背河養活老母。不知他們聊了多久,好像他們的遭遇感動了天地,雲漸漸淡薄了,透出一片光明,河水也慢慢平緩下來。張大伯伸了伸腰,鼓了鼓勁,順手提起一隻酒壺,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幾口,拍著爸爸的肩膀說:“小兄弟,背你過吧;有我就有你;反過來,有你也就有我。”爸爸不解地問:“有你,當然有我,可是有我怎麼會也有你呢?”張大伯語重心長地說:“你得替我好好念書啊,替我圓這讀書夢啊!”
河水還是很深,而且由於水的衝力,渡河的實際軌跡總在五百米以上。幸虧張大伯水性好,一會走,一會遊,一會漂,一會浮;爸爸被背、被拉、被拽,終於掙到了對岸,倆人都筋疲力荊過了河,還沒有進城門,烏雲又壓下來,雨又潑下來。雖然看不見河了,但驚濤駭浪的聲音仍然聽得清清楚楚。張大伯不無慶幸地說:“總算過來了,晚上河水還會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