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雲
偶有一日,朋友遞給我一張近期的《山西政協報》,上麵刊登一篇文章《郝村人懷念劉秀峰》,作者姓郭,名思浚我很感謝這位不相識的朋友,能在父親逝世十餘年後,寫出這樣感情豐富、質樸流暢的懷念文章。
這篇文章的篇幅不大,千餘字,略記了父親的生平、在郝村當教員的經曆,詳敘了父親在1983年回到郝村探望鄉親和學生那個難忘的日子。 比如,父親詢問了他教過的許許多多學生以及學生的家長,吃上了老朋友家娶媳婦的喜餃子,開懷地為鄉親們朗讀了他的長詩《郝村行·上》。1985年,郝村的代表曾在父親彌留時刻到醫院探視父親,其實,那是在向他們的老師作別,永久的告別。
郝村是榆次市靠近太原市的一個大村莊,坐落在水甘如飴的瀟河岸上。這裏土壤肥沃,氣候溫和,物產豐富;這裏風景如畫,紅花似錦,綠柳成蔭。美麗的郝村就像一塊瑰麗的寶石,鑲嵌在晉中平川的腹心。抗戰前,父親曾在民國17-19年、22-26年兩度攜妻帶子在這裏擔任小學教員,為時八年。那時的郝村,遭遇著官僚壓抑、土豪欺淩、兵匪蹂躪、災禍頻仍,一方好端端的土地被摧殘得滿目瘡痍、民不聊生。父親就是在這塊黑暗的土地上,在這些苦難的時日裏,度過了他最青春的年華。他傾心盡力,施展才華培養了一批又一批年幼的學生;同時,結識了眾多的貧苦農民,和他們結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老百姓樸實,把年輕的教員當成自家人,就連誰家的媳婦生了孩子沒奶吃,哪兩家對門兒女結成了親,東家做小買賣不走運賠了本,西家的小兒子跟著舅舅走了天津這樣的事情都要一宗一件、原原本本地講給他聽。當然,也向他傾訴這村裏邊發生過的重大事件,諸如某年因水利糾紛,少年氣盛的人們聚眾洗劫了鄰村,到底是誰在其中操縱,誰又在殘民以逞?貧苦的農民付出了性命的代價之後才怒目於真正的凶手——封建地主。這個駭人聽聞的事實培養了父親樸素的階級感情,貧苦的農民就是促使父親追求進步的啟蒙人。
在郝村的幾年裏,父親常常憂時憂國,也憂慮自己的遭遇。他不時地被夏夜的蛙鳴聲,被冬夜的駝鈴聲,被一年四季通宵不停的打鐵聲,刺激著他傷痛的心靈,以至夜不能寐。長期的失眠,摧殘著他少壯的身軀,一度時期,他曾對著自己形銷骨立的肖像發出悲哀,也曾在自己的肖像上題上了“鋒鏑餘生”四個滴著血的字。終於有一天,他想到了死,試圖以死來表示對苦難的抗爭。然而,他沒有死掉,隻是到死亡的邊緣上停留了片刻,他醒悟到了自己是個血性男兒,感到了肩頭的責任,用死來表示抗爭是最軟弱的。他用自己平時讀到的進步書刊中的理論來靜心分析社會發展的趨勢,總有一天,這黑暗的舊社會要在人民大眾的鬥爭中瓦解,理想的新社會將由人民大眾親手創建。他終於從極度的低沉中抬起頭來,產生了參加革命、獻身革命的思想,他曾擊鋏而長嘯,也曾寫下了豪邁的詩篇,抒發他將要爆發的不可抵擋的情感。那年,紅軍東渡,一步步向山西境內挺進,閻錫山瘋狂地反共防共,到處殺人,反而血口噴人,造謠說是共產黨殺人如麻。老百姓遭受驚嚇,聚於父親屋內,向他們敬重的有知識的老師打聽:閻錫山的宣傳是真還是假?父親向老百姓宣傳,道理淺顯易懂。他說,共產黨才是人民的救星,紅軍過河來,正是為了拯救咱們這些沒有辦法的窮人。你們想想,如果他們到處殺人,為什麼走到哪裏,哪裏就有人熱烈歡迎,而且有成千上萬的年輕人當上了紅軍戰士?鄉親們釋然了,開懷了,笑得是那樣真誠。父親和老百姓的感情是天然的,是魚水般的。1937年11月初,日寇迫近於榆次、太原,父親參加革命,投奔抗日隊伍的決心已下,他決定離職回榆社老家,安排好妻子兒女,然後,走他自己既定的光明大道。由於沿途敵機轟炸,國民黨潰 兵擾亂,而且父親又帶家室,這個行動計劃很難實施。與父親相處甚好的郝村村民武三維和許四海二人竟然在這危難之際,慨然推著獨輪車,趕著小毛驢冒險相送。1977年,也就是這件事情發生40年後,父親為詩以誌。這首詩是這樣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