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節 最後的“團圓”——寫在媽媽去世之後(1 / 3)

劉現雲

1962年7月底,正在山大附中上高中的我和在山西醫學院上大學的三姐決定到北京大姐家度暑假。

我們興致勃勃地買了從太原到北京的火車票,高興地憧憬著遊曆北京城的快樂。正在這時,一封“母病速歸”的電報將我們的興致打得蕩然無存。三姐“哇!”一下子就哭了,我卻沒想那麼多,因為5月份的時候,媽媽帶著兩歲的外甥鵬鵬剛剛來太原看望住院的爸爸,隻不過媽媽比上次見麵時蒼老且消瘦了許多,頭上有了白發。

三姐當即退了到北京的車票,但是當天到侯馬的票已經賣完。

我們鑽進火車站後麵一個豁口,登上一列南下的火車。

火車沿著汾河呼嘯南下,我和三姐心情沉重,一路無語。

半夜時分到達侯馬車站,我們隨著稀稀拉拉的旅客走出車站。舉目望去,一片漆黑。正不知所措時,迎麵來了一位像是特意等我們的工作人員。他領著我們向附近的市政府招待所走去,將我們安頓在一個很講究的房間裏,對我們說:先休息吧,等天亮了再回家!

我們很奇怪,平時也總坐火車回家,但從來沒有受此特殊接待,不免覺得凶多吉少,越發心神不安。

盡管鋪蓋著嶄新的綢緞被褥,卻一夜無眠。

天剛麻麻亮,我們便起身回家。我們穿青紗帳,淌紅薯地,跨溝渠,越路障,不走彎路走直道,全然不顧臉上被玉米葉子劃破,多半條褲子被濃重的露水打濕,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走。太陽出來時,我們以急行軍的速度走完了十多裏地,終於看見市委家屬大院了。

遠遠地望見家門口,沒什麼異樣,隻是院裏早起的人們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們。

推門進去,五妹站在外屋地下,六妹、弟弟和外甥鵬鵬還在睡覺。

“媽媽呢?”

“咱媽沒了!”

“啊!”像是被人在頭上打了一悶棍,我差點暈過去,提包從我們的手裏跌落……

“我不信!我不信!”我說什麼也不相信,撲到媽媽床鋪上,拚命聞著依然散發著媽媽熟悉的體溫和味道的被褥,就像抱著媽媽溫暖的身體。

聞訊從裏屋走出來的爸爸,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平時很合身的衣裳顯得鬆鬆垮垮。爸爸向我們敘述了媽媽發病和去世的經過。不住地哀歎:太突然了!太突然了!雖然省委、地委都很重視,專門派醫生來了,但已經搶救不過來了……

據爸爸介紹,媽媽得的是爆發性痢疾,很凶險。我們明白,根本的原因是媽媽幾十年來超強度的體力消耗和精神上高度透支,使她積勞成疾,導致身體極度衰弱,最終支撐不住病魔的侵襲而倒下的。

爸爸說,媽媽是在無法止住嚴重脫水,並且高燒40度以上,四肢已經痙攣抽搐的情況下,一步三回頭地被拉到汽車上,送往醫院的,當天晚上就咽了氣。臨終,她大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她的眼裏含滿淚水,直直地望著遠處……

她養育了六女一男還有兩個小外孫,但在臨終時,除了爸爸,沒有一個子女在身邊,她多想最後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們和小外孫哪!

是啊,媽媽離不開這個家,離不開相濡以沫的丈夫和嘔心瀝血培養起來的孩子們,她用生命的最後力氣,為這個家庭做了最後的奉獻。

你看,床上有媽媽為我們織到半截的毛衣,有泡在盆裏未來得及洗的衣服;廚房還有沒有切完的菜,案板上還有媽媽擀好的麵條……

家裏的一切,證明媽媽還活著,證明媽媽的心還在家裏……

下午,大姐、大姐夫從北京回來了,剛生了孩子的二姐和二姐夫也從太原回來了。回來一個,大家便抱頭痛哭一常

誰都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白天,不懂事的弟弟和剛剛學步的外甥鵬鵬見這麼多人回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興奮得到處亂跑。可到了晚上兩人便一個哭著“我要媽媽”!一個哭著“我要姥姥”!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又引發全家人一陣抽泣。

安頓好弟弟、妹妹和外甥,我們姐妹們一邊流淚,一邊用親手采摘的鬆柏樹枝為媽媽紮花圈。過去,我們也紮過花圈,那是為烈士紮的。今天我們卻是為自己最親的媽媽紮的,那種感覺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