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現雲
1967年1月,天氣格外寒冷。山西省兩派鬥爭進入白熱化,太原市武鬥的槍聲整日不絕於耳,城市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中。省政府家屬大院內,時任山西省副省長的xxx原本無人問津的小院,突然車來人往,異常繁忙,好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一天下午,我好奇地走進這個小院,見到xxx。
他在客廳接待了我,年輕的夫人xx樓上樓下地指揮紅衛兵幹這幹那,神秘而又緊張。
xxx對我說:“前幾天我在北京遇見了中央文革領導小組關鋒,他對我說山西省委、省政府已經爛掉!”當他知道我家也住在院內時,又勸我,“叫你爸爸起來揭發省委吧!”
晚上,我回到家中對爸爸說了此事,爸爸堅定地對我說:“我認為省委、省政府沒有爛掉,倒是一些人別有用心!”
我又說:“外麵揭發省委的大字報鋪天蓋地,你也寫張揭發省委的大字報吧!”
爸爸說:“你當我是你們紅衛兵嗎?今天揭發這個,明天打倒那個,想怎麼就怎麼?”
我說:“省委曾經把你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下放到侯馬,要不我媽也不會得暴病死在那裏……”說著說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爸爸說:“這個問題省委早已甄別了,再說對待省委怎麼能夠參雜個人恩怨呢!無論什麼時候我都堅持擁護省委!”又說,“你也是共產黨員了,說話要負責任啊!今天我以一個老共產黨員的身份勸你:一定要站穩立場,多動腦筋,不要聽風就是雨!”
1月11日晚飯後,我到省委大院同學家串門,同學的母親一把揪下我的紅衛兵袖章,對我說:“閨女呀,造反都造到你們老子身上了還造反?”
是啊,我們中小學同學家長中凡是擔任領導職務的,在運動中幾乎無人幸免。很多同學的家長被打成叛徒、特務、走資派,還有一個同學的爸爸不堪淩辱,在家裏的大衣櫃裏自縊身亡。想到這裏,我心裏不寒而栗,真怕大禍臨到爸爸身上。
“文革”以來,爸爸有時也陪省委主要領導衛王王被紅衛兵遊鬥,脖子上還掛著“頑固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xxx”的牌子,我們心裏很難受。爸爸卻說:“群眾運動嘛,過點火是難免的!”
我們恨不得將那塊沉重的牌子砸碎燒了火。爸爸卻阻止,說:“留著下次批鬥時還能用呢,免得紅衛兵再做,都是公共財物啊!”
難道說,“文革”就是要打倒共產黨?就是要打倒像父親這樣挨鬥還想著愛護公物的老幹部?我陷入深深的矛盾與憂慮中。
從同學家出來已經很晚了。我冒著凜冽的寒風,往家裏走。微弱的路燈照著寂靜的甬道,我的身影時長時短。不知怎麼,總覺得自縊身亡的同學父親的影子總跟隨著我,我禁不住頭皮發緊,脊背發涼……
終於到了家門口。奇怪,大門敞開著,正房的廊燈照得整個院子亮堂堂的。進了客廳,隻見爸爸正襟危坐在一把椅子上,兩個戴著十三冶造反決死縱隊的紅衛兵凶神惡煞地分別站在兩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