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雲
“120”呼嘯著向醫院疾馳而去,我意識到,我的生命已像頭發絲那麼細了,我必須緊緊抓住它,不能放鬆。一直到醫院,聽見一聲“急診室到了”,我立刻陷入了昏迷。
醫生經過緊張的檢查,馬上開始了搶救,並下了病危通知書。我老公簽字後,立刻告知了我在北京、天津、太原的兄弟姐妹們。當然,這些情況我當時全然不知,是在我清醒後,老公才告訴我的。這一夜他一眼也沒眨,守候在我的身旁,在無望中企盼著希望。
次日,我的姐妹們乘坐不同的航班,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上海。我的兒子和女婿又以最快的速度,把她們接到了我的病床前。我無力地睜開了疲 憊的雙眼,看了她們一臉焦急的表情後,又沉睡了過去。沉睡中我仿佛聽見醫生說,入院後第一次化驗結果出來了,所有指示生命存亡的檢驗結果都是最低值。病人生命垂危,必須全力搶救。而後,我又不顧死活地貪婪地沉睡過去,我整整沉睡了兩天兩夜。姐妹們在我的病床前,望著搶救藥物一滴緊接一滴地從我的股靜脈滴入體內。她們在想什麼?我什麼也顧不得考慮,不顧一切地沉睡著。
兩天兩夜後,我醒了,腦子非常清楚,精神特別好,姐妹們高興極了。這時我們才發現,除了家裏有病人的二姐和弟弟走不開外,我媽生我們七個子女聚在一起,還真的不容易。這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五個姐妹高興得忘乎所以。姐妹們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當然是回憶著往事。我們回憶往日的好時光,那讓人難以忘懷的,沁人心肺,令人心醉的好時光。我們深情地憶著往事,憶著過去的歲月,幸福與苦難,甜密與辛酸,溫馨與磨難交織在我們這個大家庭裏,更交織在我們所知道的爸爸的政治生涯裏。過去的這一切,是曆史的見證,更是爸爸留給我們最寶貴的精神財富。
在我們每個人都講了爸爸對自己關心、愛護和教育的幾件往事後,大家都搶著說:“看來爸爸最親我。”“最親我!”“最親我!”大姐說:“不要爭了,這隻能說明爸爸對我們每個人都親。”是啊,兒女們哪個不是爸爸的心頭肉,能不讓爸爸個個心疼嗎?如果沒有爸爸對每個子女細心的愛護和教育,哪有我們兄弟姐妹一生的幸福,如果不是爸爸含辛茹苦地培養我們,給我們創造條件接受了高等教育,我們哪有立足社會的本事?爸爸呀,讓我們怎能不永遠想念您!
大姐提議,一會兒我們一個說完一個說,不要七嘴八舌一齊說。盡管大夫一再警告我,還在重病期間要少說話,但我還是滔滔不絕地說著。
新中國成立初期,國家很困難,我們所在省高級人民法院也一樣。但是,經過多年戰爭創傷後,如今大小也該讓人們有個安樂窩了。於是,省法院就蓋了幾排每套一間半的房子,以解人們的燃眉之急。爸爸是院長,咱家人口又最多,應該住間數多點的房子。但是,在這裏,無論職務有多高,無論家裏人口有多少,都是一間半。當然,這是爸爸下的一道嚴格命令。當時,咱們姐妹們已是六個,除大姐一人在北京外,我們五個孩子和爸爸媽媽七口人擠在這套小屋子裏。當時我已記事,我覺得這小屋子比起戰爭年代我們在小山村裏的那間孤零零又走風漏氣的小寒屋來,不知要好多少倍!
孩子們多,吵鬧聲就多。五妹六妹還小,她們的哭鬧聲遠遠壓不倒三個姐姐的說笑聲。每當星期天和寒暑假總會被老二老三老四鬧翻了天。說起話來,誰都怕別人聽不見自己說什麼。總是扯著嗓子門叫喊著說。誰要說個笑話,都要大聲笑一陣。想唱歌時就七高八低唱一陣。
後來,我們搬進了一個四合院的舊房子裏,比起那套一間半的小屋子稍大了一些,但仍顯擁擠。這時爸爸媽媽已有了他們唯一的兒子,我們可愛的小弟弟。全家人都把他視若掌上明珠。那是1955年到1956年的事了,二姐已到了北京上大學,五妹六妹就加入了我們的隊伍。我們在一起手拉手跳舞,拍著手唱歌,搶著皮球戲鬧。我們從院子裏跳到屋裏,又從屋裏蹦到院子裏,歡歌笑語充滿了院子和屋子。
不過,最讓我感到幸福的,難以忘懷的,還是1956年暑假。這年暑假在北京上大學的大姐二姐回來了。又適逢大姐的婚假,大姐夫也回來了。這樣,爸爸媽媽和大姐夫,再加上我們兄弟姐妹七口人,可就歡樂無比,熱鬧非凡了。
每天我們都盼著爸爸晚上下班回來,全家人在一起享受那種沒有任何牽掛的幸福。我們輪流著把小弟弟舉得高高的再放下,逗得小弟弟咯咯直笑。爸爸特愛把弟弟架在自己的肩上扭秧歌。我和妹妹們跟在爸爸的後麵扭,有時媽媽也跟大家一起扭。大姐、二姐和大姐夫則站在一旁拍著手為我們打拍子。弟弟在爸爸的肩上拍著小手笑,我們大家在地上又扭又笑,我們全家人暢開心扉地笑,我們從臉上笑到心裏,又從心裏笑到臉上。歡聲笑語充滿了我們這個幸福的大家庭,整個暑假我們就是在這充滿天倫之樂的幸福中度過的。
這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好時光,我常常在心中回憶過去這段時光,從來沒有忘記,永遠也不會忘記的好時光。
姐妹們對這段往事還是記憶猶新的。甜蜜的回憶後,臉上掛著淚珠,嘴角露著笑容。而後,是短暫的寂靜。不知各自的心裏又想起了什麼,想說什麼。其實,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戰火中的爸爸。雖然都沒有親身的經曆,但是斷斷續續都有所耳聞。
當抗日的烽火燃燒在太行山上的時候,爸爸告別了爺爺、媽媽和孩子們毅然決然地奔赴抗日最前線。爸爸勇敢善戰,智勇雙全,很會打仗。在戰鬥中表現出了出眾的指揮能力。因而被任命為祁縣抗日縣政府縣長兼獨立營營長,和窮凶極惡的鬼子周旋在祁縣周圍的山川平原上。太行山溝壑縱橫,村村寨寨都鑲嵌在大山的皺折裏。可這正好是打遊擊的好地勢。
爸爸是從來不打無準備仗的,從來是經過細心的偵察,周密的安排後,認為能打勝時才打的。在當地老百姓中留下了一串串動聽的故事。
有一段時間,鬼子一個小分隊駐紮在一個村子很大的一個院裏,作為他們出沒的據點。土圍牆把這個院子圍得嚴嚴實實的連個耗子也鑽不進去。可是,爸爸卻派偵察員把土圍牆裏麵的情況摸了個清清楚楚:土圍牆裏每隔十幾步就靠牆立著一垛垛柴火堆,每天早晨天剛蒙蒙亮,鬼子小分隊就開始做早操,機槍依牆而立。偵察好了,我們的戰士就在土牆外,正好是土牆裏立著柴火垛的地方挖洞口。洞口挖好了,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好了,一天早晨,鬼子小分隊正在院子裏做早操,我獨立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洞口衝進去,拿起鬼子依牆而立的機槍,對鬼子就是一陣猛烈射擊。鬼子個個應聲倒下,就連兩個不知趣的鬼子炊事員,探出頭來打探情況時,也被我們打死。這樣,鬼子整整一個小分隊,就被我全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