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3)

?第9章

深夜,女皇與武德侯第三次微行至裴府探病。

進了房門,阻止住裴麒欲圖下跪請安的身形,她如前幾次般低聲焦急地詢問:“老大人怎樣了?”

裴麒也不廢話,拱手道:“太醫言道,兩三日之內當會蘇醒。”

女皇鬆了口氣,關切地看了看裴重較之前紅潤的麵容,緩下腳步朝門外走去。裴麒交待下人好生伺候著,便跟熟門熟路的女皇走到書房,等著挨批。

果然,一到書房,女皇便坐在主位,威嚴地問道:“裴卿,案子審得如何了?”

武德侯輕輕一哂,案子審得怎樣了她會不知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嘛,淨會擺譜。

正這麼想著,便得到女皇白眼一枚,他連忙做出正經的樣子侍立於旁——還好戴著麵具,做鬼臉沒人見到。

裴麒躬身答道:“還未辦理。”

“哦?”女皇表現得頗為驚訝,“敢問京兆尹大人,這卻是為何?”

“一來家父尚未蘇醒難以取證,二來最近起了一點兒小小的變化,與案情有關。”

女皇有些怒色,“裴卿家未醒,當時在場的左右人等就不能取證嗎?與案情有關的變化,自當盡速關注。京兆尹斷案素來雷厲風行,怎麼到了自家人受害,反而如此拖延?”

裴麒也不驚恐,仍是慢悠悠地道:“陛下謬讚,臣誠惶誠恐。實在是另有下情,不得不延遲辦理。”

女皇無奈地看他八風吹不動的鎮定相,緩和了顏色,說道:“有什麼下情,裴大哥你不妨坐下來慢慢說。”

“這還差不多,上朝要端著,議事要端著,到了人家家裏再端著,還不累死去……”嘀嘀咕咕說了一大片,見女皇還是沒理他,武德侯終於頗覺無趣地住了嘴。

裴麒謝過,在一側坐下,然後看看站得“顯然”很吃力的武德侯,望著他道:“侯爺您——”

“啊,謝坐謝坐。”武德侯也不等他說完,自動自發地挑了張離女皇最近的凳子坐下,低了頭,開始動個不停地作勢沉思。

女皇沒轍地歎口氣。這人,離開了足足兩個月都不打聲招呼,就不準她生一下氣?

眼光一轉,對上裴麒要笑不笑的樣子,她想起剛才的話題,很嚴肅地示意他說下去。

裴麒也很配合地變得正經起來,說道:“此案尚有些疑竇需要弄清楚。微臣最感訝異的就是憑家父的身手,就算年老力衰,也不至於被刺客一擊得逞,更何況這刺客毫無武藝。”

女皇點頭,“朕當初聽聞伯父被刺,也覺得奇怪,伯父的身手雖不能與江湖能人相匹,但也斷斷沒有弱到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你說那刺客毫無武功?”

“正是。李將軍曾經試探於她,確信其隻是弱質女流,身體雖頗為強健,卻與普通農婦無異。就連她行凶的利器,也隻是市集上常見的尖刀。”

聽到功夫武德侯立時來了勁兒,“要不要我去試試她?真正的高手偽裝成一點兒都不會武功的,也並非沒有。”

裴麒正要說話,便聽女皇道:“你先一邊待著,我們商量好了再說。”

武德侯摸了摸麵具上不曾存在的灰,又一次乖乖地走開。

“問過那天跟在伯父身邊的人了吧?當時有無異狀?”

裴麒點了點頭,“那天跟在家父身邊的有四個人,他們的說法大致相同:當時那刺客說了句類似於你還記不記得誰的一句話,然後才一刀刺下去。她衝過來的速度也不算快,隻是因為家父喝了聲大家都不準動,才沒能及時攔住。”女皇的悠然意態頃刻間消失無蹤,“你是說,伯父有可能與刺客相識?”

“微臣有此疑問,尚不敢斷言。而且微臣發現,此刺客的身份也甚為神秘。除了自稱姓夏名意暄,她進入京城之前的所有行蹤,臣等都無法查知。”按說一個人隻要在大齊的國土上生活,她的年歲籍貫職業,總會有案可稽。但是閱遍戶部所有卷宗,也動用了其他一些管道,這夏姓女子的身世,卻始終是個謎。

“哦?那從她的言行舉止和談吐口音之類,總能夠猜出幾分吧。”就像她,在京城裏生活了這許多年,話語中的越州鄉音卻仍是隱約可辨。

裴麒道:“陛下說的是,這女子收押之時,曾讓她自己寫下名字,字跡雋秀,似出身於書香門第。微臣當時特意瞧過她的手,那上麵的老繭卻顯然是長久操持農活之人所有。而此女口音之怪,也是聞所未聞。如此種種,委實難以索解,故而實在難以升堂,便聽她一麵之詞將此案了結。”

女皇皺起眉,“如此說來,在伯父蘇醒之前,這案子沒法查了?而且就算伯父醒來……”她雖然不便說下去,裴麒也知道話中含義:如果此人真與父親相識,那父親的說法,也就未必足以采信了。

他思量再三,還是決定言明:“不過微臣倒於日內,見著了這夏意暄的一位朋友。”

女皇有些不悅,“既然有她的朋友在,夏意暄的身份自然也就能知道個幾分,裴大哥你為何現在才說?”賣關子也不是這等賣法。

“陛下恕罪。據這位姓盛的朋友說,他們住的是一個叫清涼村的地方,至於那個地方具體在哪裏,他也說不清。”“這可奇了,她那朋友是小孩不成?”連自己住的地方是哪州哪郡都不清楚。

“他失去了記憶,閱曆常識幾乎與兒童無異。微臣想將他暫時留在府中,一來與案情有利,二來……也好讓家母的病情有所起色。”

女皇一愣,怎麼一下子說到裴伯母那去了?況且大家都知道裴老夫人是從兒子去世後才變得精神恍惚的,就算那姓盛的是個神醫,恐怕也沒法用幾劑藥石解決問題。想到這裏,她眼神一黯。武德侯默默伸出右手,輕輕擱在她肩上,像是這樣就可以幫忙增添一些勇氣。

裴麒看了他倆許久,才用平穩的聲音說道:“這個叫盛暑的年輕人,外貌與臣的亡弟一般無二。”

無視兩人的震驚,裴麒依然一派鎮定自若。

“麟兒,麟兒在哪裏?”衣著淡雅高貴的老夫人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出佛堂,來到居室,盛滿了期盼的雙眼四處梭巡。

裴麒向盛暑點了個頭,將他推上一步,立在裴老夫人跟前。

“……娘?”盛暑遲疑地叫出這個稱呼,隻有陌生,沒有溫暖的感覺。眼前的老嫗,不是隻有五十多歲嗎?為什麼蒼老得與過年的姨婆不相上下?

“麟兒,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老夫人冰涼的手緊緊纏上了盛暑的雙臂,歡欣的神采難掩滿臉病容,“你怎麼能一去五六年才回轉呢?可真把娘給想死了!”

盛暑低頭望望散落在他胸前的銀發,為難地看向裴麒——他說過,一切應對交給他的。

裴麒扶著母親落座,做出埋怨的樣子。“不是跟您說了嗎,當年二弟他受了重傷,隻有送到天山找神醫才有救,您還一直不睬我們,硬說二弟已經不在,白白擔心了這麼久。現在可好,他終於回來了,您這下可信了吧?”

裴老夫人用袖子拭了拭眼淚,嗔怪地對大兒子說:“誰叫你們那時候一個個吞吞吐吐的,我以為……”

裴麒道:“好啦好啦,這下他不就回來了?虧您整天整夜睡不著就念著二弟,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隻有他一個親生兒子呢。”

裴麒半真半假的抱怨惹得老夫人破涕為笑,“你這孩子,淨會油嘴滑舌。”她又轉向盛暑,指著身邊的位置拉他坐下,雙手撫上兒子的麵頰,一邊端詳一邊念叨:“兒啊,你這一走五六年的,爹娘還有你哥都老了,隻剩你的頭發還是烏黑的。”

盛暑小心翼翼地說:“我比大家都年輕嘛。”既然他是幺兒,自然最小,這樣說不至於穿幫吧?

老夫人接下來的一聲“咦”卻讓“兄弟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麟兒,你這幾年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了?怎麼就不見老呢?三十三歲的人了,看起來還跟以前一個樣。”

“我——”那個裴麟三十三歲,並不表示他也要一樣年紀啊。

裴麒趕忙來打圓場:“娘,可能二弟這幾年吃的藥裏有什麼延年益壽的良方吧,這也不稀奇。”

盛暑急忙點頭。

“噢,原來是這樣。”老夫人點頭表示理解,然後又擔憂地看向盛暑,“你這回回來,還要再出去帶兵打仗嗎?”

帶兵打仗?盛暑直覺地搖搖頭,他怎麼可能帶著一夥人去殺另外一夥人?

老夫人欣慰地笑了,“這就好,這就好。你以後再也別出去了,就留在娘的身邊,咱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皇上不答應的話我就去和她說——對了,原來的皇上駕崩之後,幼瀾就是皇帝了,你知道嗎?”

盛暑懵懂地搖著頭,“不知道。”幼瀾是誰?跟裴家很熟嗎?

他完全置身事外的表情被老夫人錯認為故作冷漠,“唉,你這孩子的心思,我一直知道,但是人家現在已經有武德侯了,你要是早幾個月回來,興許還有希望,唉,多可惜……那孩子可真是好得很,現在都會時不時過來看我們兩老,要是在越州那會兒就把她訂下來……”

裴麒實在不敢再讓娘親說出這些堪稱“欺君罔上”的言論,連忙插話道:“娘,那位神醫為了替二弟治傷,無奈之下把他以前的記憶全除去了,您說的這些,他根本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