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應該惱我又來拉你練琴了嗎?”
我握著他的手:“是啊,又喜歡又討厭,這麼矛盾。”
他反握住我,用了多大的力也感覺不到,突然轉折道:“芊芊,你還記不記得,曾經師傅預言”
我洗耳恭聽:“他說你早年煞氣極重,克父克母,但是及笄之後便能遇到……”
我打住道:“明明是假的。”
“可是你這麼執著,一直都相信。”
我看向窗外,他還要說話,我卻一把捂住他的嘴道:“你不用說了……我知道。”
他眼神忽明忽暗的看著我,兩人沉默了良久。
我要給他蓋被子讓他躺下睡覺,他卻爬起來道:“那把琴還在?”
我點點頭:“奕兒抱著它不肯放,師傅也舍不得賣了。”
他像是忽然來了精神,起身道:“我想彈一曲。”
我點頭,扶他起來。
夕陽的光輝不夠熱烈,卻足以溫暖我們。郭奕哭著哭著累了,已經回房去睡了。我扶郭嘉到院子裏,又是從奕兒的房裏把琴抱過來,放到他跟前。他席地而坐,輕輕撩撥,抬頭看我一眼。
我蹲下的身子慢慢起來,他道:“彈完這一曲,可能以後都不再有機會了。”
我轉過身道:“過去了十五年,你可別再批評我。”
他輕輕一笑,陽光將他的臉照得格外明媚,卻深深刺痛我的眼,“我給你跳一曲吧,奉孝。”
琴聲悠揚,餘音繞耳。盡管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彈得一樣的好,一樣的讓我匹配不上他的水平。
我偶爾欠身看他,他亦是向我投來目光,接連幾次,我才發現他根本沒有看琴,卻是一直不舍的看著我。
我向著他微笑,轉眼跳過卻是對著遠方的夕陽落淚。
兒時的記憶,隨著舞曲的漸入佳境,也像是畫一樣,逐漸翻回昨天的日子。
我七八歲的時候,他就開始坐在這院子裏,看我讀書寫字,看我彈琴跳舞。
不大的院子,隻要我們兩個人就好。在一個剛剛懂事的孩子眼裏,十七八歲的郭嘉看起來這麼美好,這麼遙遠。
他笑起來像是天邊的雲彩,我想多看幾次,可是卻一直惹他生氣。
我是這麼喜歡他,憧憬他,希望他永遠守著我,保護我。可是終有一天他離開了,他為了他的功業放棄了我們的長相廝守。本來我由他養大,天真的以為長大後就會嫁給他,可是等他走了以後,這所有的理所當然成了永遠的遙遙無期。
我這輩子最不幸的事,便是當初讓你離開,離開了陽翟,離開了我的生命。
琴聲婉轉哀怨,像是寫完我們過去的十二個相守的歲月,等到讓人心痛的□□。
我九轉回環,這輩子沒有成功過一回,唯獨此次,我轉了九圈,越轉越累,越轉越苦。第九個回旋,我隨心而起,隨風而降,身後的琴聲戛然而止,我也瞬間躺在地上。
天這麼亮,天邊的雲彩像是燒了起來,一如他的生命,燃燒到了最美的盡頭,我閉眼,淚水潸然流下。
從前我不懂的,此刻都明白了。不是我執著著師傅的預言,一直以來最為執著的人卻是他。
為了功名利祿,為了成為我的良人,我的英雄。
他付出了所有,換回了一場夢。
我們的終曲,在這一刻停止。
我閉著眼,似乎看到一個人影,長身如玉,站在我的窗邊,提筆寫下十六個字:
“蒹葭芊芊,在水一邊;後會無期,此生難戀。”
夕陽很好,照得他像夢一場。
公元207年秋,郭奉孝,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