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審問(1 / 3)

華醒民和梅如雪過上了一段黃金歲月。

這段時間,華醒民的工作相對來說要平靜了許多。有時,他要把一個張紙條兒送到某個隱秘的地方,或是一尊香爐底下,或者是兩塊石縫裏,或者是一塊磚頭下麵,再不就是一棵大樹洞裏邊。

有的時候,華醒民和梅如雪還會到附近的寺廟去燒燒香,或者是到集市上采購一些日常必須品。

每天,天還沒亮的時候,華醒民會悄悄地起床,悄無聲息地活動一下筋骨,而梅如雪則真正開始了自覺的脫胎換骨的修身。麵對新的生活環境,她幾近殘忍地擯棄了原來作為富家小姐的那種依賴,而代之以小家碧玉式的節儉和勤勞。

到了晚上的時候,他們便熱切地討論以後的日子,勾勒著心中美麗的圖景。

不知不覺當中,他們之間的恩愛竟然漸漸脫去了初時的狂熱,完全是和平寧靜而溫馨,既令人搖魂動魄,卻又不致於瘋狂。

在纏綿悱惻當中,華醒民變得溫柔起來,像一個粗莽大漢捧著一隻做工精細的絲線荷包,既愛不釋手又怕撕壞了;相比之下,梅如雪則似乎要坦然一些,既表現出羞澀,又沒有太多的忸怩,既沒有張狂癡迷,又沒有迫不及待,她在順從地接受他的撫愛的同時,也很有分寸地還他以溫柔。這種溫柔莊重和剛柔相濟恰到好處,讓華醒民在感受到全部人生美好時光的同時,更感到了可靠和安全。

但是,與梅如雪不同的是,盡管沉浸於人生最美好的陶醉之中,肩負特殊使命華醒民的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時間放鬆警惕。

他更清楚,潛伏在窗外的意外和危險隨時會像窗外無孔不入的風一樣,在不知不覺當中悄然而至。

與梅如雪不同的是,盡管沉浸於人生最美好的陶醉之中,肩負特殊使命華醒民的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時間放鬆警惕。

他知道,外麵的世界並不是像他這個小家這樣總是風平浪靜,他更清楚,潛伏在窗外的意外和危險隨時會像窗外無孔不入的風一樣,在不知不覺當中悄然而至。

這天傍晚時分,華醒民和梅如雪剛剛要吃飯,大門上那隻已經生鏽的鐵門環忽然被人粗暴地敲響了。

那聲音急促而又沒有規律,仿佛那破舊的門板就要不堪重負,馬上就要散開一般。

緊接著,就聽到吳老太太用她那比普通男人高亢了許多的大嗓門和一個陌生人在爭吵不休。吳老太太堅持說這裏沒有對方要找的人,而來人則自稱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這裏,一定要進去看一下大侄子,因為家裏麵的大表哥病了,急需要錢來買藥,要不他大老遠的就白來了。

而那吳老太太卻仍然不鬆口也不放行,死活也不肯讓來人進來。那人竟然放大嗓門說:“你這老太太是幹啥的,為啥不讓我進去?當五叔的見一次侄子還不行,這是啥子道理呀,人家當皇上的還認得三親六顧呢!”

華醒民知道,自己為革命早亡的父親既沒有什麼兄弟姐妹,自然也沒有什麼表哥和叔叔,要不然,他也不會由母親和師傅撫養成人。

聽著那聲音十分耳熟,華醒民便懷著戒備出門去看。

梅如雪不放心,也隨後跟了出來。

走到跟前一看,隻見這個正和吳老太太比比劃劃,指天指地的人穿著一件粗藍布衫子,頭上戴著一頂被雨澆得變成黑色的蘑菇形的草帽,帽沿兒壓得低低的,讓人隻能看到鼻子尖向下的部分。他臉上的胡子留得老長,嘴裏麵噴著酒氣,濺著唾沫星子,正在和吳老太太瞪著眼睛,吳老太太的臉色氣得已經是有些發白。

雖然那人精心化了妝,但他仍然看出,他竟然是地下黨的領導人。

華醒民心裏麵頓時一驚:肯定是出了急事,要不然,領導人是決不會冒著危險親自登門的。這也是組織紀律絕不允許的。

於是,華醒民裝出一副意外而又厭惡的樣子:“五叔,你怎麼又喝這麼多酒,還跑到這兒裏來了,有事兒快到屋裏說,別在這兒討人嫌!”

接著,他又對梅如雪使了個眼色,梅如雪趕快連拉帶扶地把吳老太太勸回到她的房間。

來人仍然一副大聲大氣,好象是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一副得理不讓人的樣子:“阿拉大侄子你真行啊,還知道叫我一聲五叔,你忘了你小時候我還給過你冰糖吃嗎?今天你要是不給錢,我就不走了!不走了!”

他吵吵嚷嚷地走進華醒民的門,顯然,他的全部表演都是給另外兩個人看的。

果然,進門以後,剛剛坐下,領導人馬上抹了一下子額頭上的汗,換了一副急切的口氣:“看來,你又有新任務了。”

接著,領導人就把他急匆匆趕來的原委說了一遍。

原來,此時,中國的抗日戰爭進入了最艱苦的階段。日軍出動重兵,接連對我江北根據地發動了幾次大規模的掃蕩。由於日軍武器裝備先進又人多勢眾,又有偽軍和漢奸的配合,我抗日軍民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戰鬥進行得十分慘烈。在我抗日軍民充分發揮自己一方的優勢,頑強抗擊,使日軍每一步都要付出代價,傷亡慘重。

在近期的一次戰鬥中,我江北新四軍的一位高級將領腿部不幸受傷,由於根據地缺醫少藥,加上戰鬥頻繁,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這位高級將領的傷口不斷惡化。根據地的醫生配製的中草藥效果甚微。如果再不能及時醫治,就有截肢的危險。這對於我黨我軍來說都是一個巨大損失。

為此,不得已,地下黨將這位高級將領秘密轉運到上海市的一家可靠的私人診所就醫,代號大表哥。這位私人診所的醫生醫術十分高明,在他的精心治療下,這位高級將領的腿傷恢複很快。但是,就在最後恢複期時,必須要用的盤尼西林用完了。

盤尼西林就是後來被人們稱作是青黴素的抗菌藥。由於當時條件所限,這種藥生產量有限,價格昂貴。加上日軍對抗日根據地的封鎖,更使這種藥十分短缺,被列入軍管藥品範圍內。即便是上海市這樣的大都市,也不是隨處可以買到,隻有極少數的幾個藥店有售,而且還都掌握在日本人手裏。

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高明的醫生沒有了好藥也是枉然。迫不得已,地下黨采取了化整為零的方式,采取了派人異地分別采購的方式,每人每次隻采購一點兒,集中使用。

本來,這個計劃算起來應該是天衣無縫的。

但是,事出意外,卻沒有達到預期目的。

因為,這些分組采購的盤尼西林的生產批次,含量等都各不相同,與這位高級將領所用的盤尼西林有較大差異。在試了幾次之後,都有不良反應。

據這位私人診所的醫生介紹,和絕大多數西藥一樣,即使是同一種藥,相同的含量,不同的生產批次,其效果也完全不一樣。這些藥,如果在同一個時間使用,不但會沒有什麼效果,甚至於還可能造成負作用。因此,為了保證病人的安全,最好要采購與他第一次用的盤尼西林在生產批次、含量完全相同的。這樣,可以不用再作試敏,不但能避免造成這種稀缺藥品的浪費,又不會影響效果。

但是,沒想到,當這個高級將領得知他試用過的藥品就報廢,不能再用,而這些藥品可能會救治更多的傷員時,拒絕再次進行試敏。

地下黨深知,作為這樣的高級將領,在上海這樣的敵占區養傷,危險性是不言而喻的。他每多呆一天,就會多一分危險。必須要盡快恢複他的健康重返根據地才是上策。但是,這位高級將領卻根本不聽勸,使治療工作陷入僵局。

逼不得已,隻能按照私人診所醫生的要求,去采購所需要的藥品,送到指定地點,一間雜貨鋪。

據了解,目前來看,隻有特種大藥房才有符合這一要求的藥品,但是,這特種大藥房很可能是日本特務機關所掌握的,前去買藥肯定是危機重重。而且,由於地下黨組織經費緊張,加上這一段時間給這位高級將領治傷,購買這些藥品還有資金上的缺口。

考慮到這次行動的特殊性和重要性,組織上決定派身懷絕技的華醒民去完成此項任務,並將派人接應。

當下,兩個人研究決定了去特種大藥房買藥的具體時間和方式。

接著,領導人交待了接應人的暗號與暗語。

說到這裏,領導人用期待的眼神望著華醒民,問道:“怎麼樣,能完成這個任務嗎?”

望著領導人那期待的目光,華醒民什麼也沒有說,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次的任務將會更加危險,無異於虎口拔牙。

因為,他不但要采購到這些符合要求的藥品,還要保證把這些藥品安全的送到指定地點。

“好了,我該走了,沒有特殊的事兒,我就不來了,送送我!”領導人用力拍了拍華醒民的肩頭,轉身向外走去。走到屋門外,領導人又亮開了大嗓門:“哎呀,這世道真是變了,當五叔的朝大侄子要倆錢兒,怎麼比割你的肉還心疼呢!你小時候我白給你冰糖吃了!你就給這倆錢兒就把我哄出來了,真沒良心!你小子給我記著,等哪天,我還得找你,你就等著吧,我過得不好,你也別想過好!”

顯然,領導是用這種方式為他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再次到來給吳老太太她們打下了伏筆。

緊跟在後麵的華醒民馬上反應過來,接口喊到:“五叔,你這歲數也不小了。不是我這當侄子的不給你錢,像你這樣天天喝酒,不幹正經事兒,有多少錢也不夠糟踐。再說了,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領導人一副無賴的表情:“你當五叔這一輩子沒別的喜好,就愛喝點酒。都這麼大歲數了,再喝還能喝幾年?沒聽人說嗎,人不抽煙,不喝酒,白在世上走,那酒不是糧食精?你不給想給錢就說明白,別往這上麵賴!”

華醒民接著喊道:“五叔,我是看在以往小時候你待我不錯才管你叫五叔的,你要再這樣喝完酒耍酒瘋,我一個子兒都不給你。快走吧,別在這兒討人嫌!”

聽了吵鬧聲,吳老太太和梅如雪竟然都沒有出來看一眼,顯然,他們都對這個自稱為五叔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印象,根本就懶得出來送一下。

風平浪靜之後,梅如雪又回到了他們的愛巢。此時,華醒民正在對整個行動計劃作著進一步的推敲。梅如雪溫柔地靠在他的身邊,久久沒有說一句話。

突然,她說:“民哥,你是不是又要出去幾天?一定要小心呀。別忘了,我在家等你呢!”

正在想著如何托辭的華醒民聽到這句話,心裏麵立刻一驚!

“雪兒,你怎麼知道我要出去?”

梅如雪一笑:“我當然知道,民哥,你隻要記得,我在家裏麵等你,快點平安回來就行了!”

幾經輾轉,華醒民終於在預定的時間趕到了特種大藥房。

為了行動方便,華醒民作了一番精心準備。

他的頭上戴著一頂淺黃色的草帽,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香雲紗上衣,腰裏麵紮著一條寬寬的、帶著銅頭的腰帶,下身是一條寬大的黑色褲子,底下收得緊身利落,腳上是一雙緊口便鞋。腰裏麵鼓鼓的,一望而知是武器。他滿臉通紅,噴著一股子酒氣,瞧那架勢,就像剛剛喝過不少的酒。

正所謂是“藝高人膽大”這副打扮,不但會讓一般的街頭百姓退避三舍,就是那些警察也不願意往前頭湊,生怕會惹上什麼麻煩,讓人找上晦氣。因為,誰也不知道,他的背後是不是站著一個隨便拎出一根汗毛就比他們的腰粗的主兒。

遠遠望去,這特種大藥房門麵可是不小,果真是氣勢不凡。這是一座四層高的大樓,門臉兒很大,門前是四根光亮得可以照出人影的大柱子。門楣上方是五個碩大的繁體顏體楷書大字”特種大藥房”這幾個字是黑底綠字,字形是外圓內方,筆力雄健,顏體字的獨有風韻氣勢齊備,特別是那種神韻更是奪人心魄,一望而知是出自大家手筆,頗有古風古韻。

再向門的兩邊望去,自上而下,是一副用上好木質鏤刻精細,黑底綠字的對聯:上聯寫“但求世上人無病”下聯配”何惜架上藥生塵”那字同樣也是鐵畫銀鉤,別有一番古典韻味。

門柱的陰影裏,還停著幾輛自行車,這讓他心裏麵微微一動:說不定這自行車可以派上用場。

看來,這特種大藥房真是氣勢不小。買賣果然大得可以。

華醒民定了定神,裝出一付不勝酒力的樣子,推開鋥明閃亮的玻璃大門,緩步而進。

東搖西晃當中,華醒民目光如電,眼光向四周一掃,已經把特種大藥房的基本情況一收眼底。

整個廳裏分成三大部分,玻璃櫃台擺得整整齊齊,不但各種藥品,連各種器械都有。廳的右側,是一道樓梯,直通二樓,樓梯的一側立著一塊導路牌。再看櫃台的後麵,幾個人正在打點買賣。來買藥的人雖不算多,但出來進去的人卻也連續不斷。除了這些人之外,大廳裏供人臨時休息的椅子上麵有兩個既不像顧客,又不像店員,身穿黑衣的漢子。他們一身黑色衣褲,上身沒有係扣,腰中間紮著布做的腰帶,露出半個長著黑毛的胸膛,帶著一股子凶狠之氣,一望而知不是善主兒,而且好像還有些武功。但是,他們到底是什麼身份卻還不清楚。

很快,華醒民就找到了賣盤尼西林的櫃台。還好,櫃台前麵沒有別的人。賣藥人長得白白淨淨,嘴上剛剛長出點微微的胡須,歲數不大。他接過藥單子一看上麵寫的數量和批號,就是一愣:“先生,一看您就是行家。您這是要自個兒用還是給別人用?是第一次用還是上次用的不夠?”

華醒民的嘴巴一歪,眼睛一瞪:“你賣藥,我買藥,你是警察局的還是憲兵隊的,這麼多事兒,我買回去扔了和你有什麼關係?”

華醒民深知俗話裏所說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的道理。這其實也是一種策略。

賣藥的一聽,這話不對味兒,怎麼這麼刺耳朵?再一看華醒民的那副特務打扮,再聞著他身上的酒氣,心裏麵就是一陣害怕:“到這兒來的可說不上是什麼人,我可別找這麻煩,也真是的,我管那麼多幹什麼?”

想到這裏,賣藥的滿臉賠笑:“先生,我的意思是說,新批號的,小店沒有;您要是用舊的,可能還有點!以後可以這個型號的就買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