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來的卻是噩耗,她懷了我的孩子,她寧死也不招出我來。一場歡愛斷送了三個人,我的弟弟,我的女人,我的孩子。
我們都已行到懸崖,將墮未墮。我可以不涉險,可以狠下心不救她,可是我不能騙自己不愛她。
她的淚,她的笑我永不能忘記。黃泉碧落,生生世世,我可以等待,可以尋覓,可是今生今世呢?這一次我若放棄了她,下一次她還肯和我相遇嗎?
什麼來生緣,都是屁話。若今生已錯過,更有何言。我隻要這個人,隻要這一刻。生命裏沉重的回憶已經夠多了,實在不必加上這一樁。
冰涼小巧的紫晶瓶靜靜躺在手心裏,傾側間似有無色透明的黏液緩緩流動,華燭照耀下寶光瑩然。那個口音古怪的傳教士說這叫忘川。我真反感他的眼神,透著餓狼一樣的貪婪,可是他給了我這個。忘川,據他說是傳說中的冥河之水,能引導魂靈入幽冥,也能送人重返陽間
渡過忘川行過地獄,我們誰能幸免,我們誰能忘記。
很美的名字,卻是毒藥,服食後會慢慢心跳減弱,瞳仁散開,極易昏厥,暈迷後呼吸脈搏都會暫時停止一段時間,最好的仵作也查不出一點毛病。然而四個時辰內不解開,就真的回天乏術,藥石罔效。
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也許是我們唯一的辦法。隻要橫渡忘川,她就會有新的生機。
夏末,此時已瀕臨絕境,我們已不再有退路。原諒我,必須要拿你的性命賭這一次。賭的是天命,賭的是我們的****,以及將來的一切。
瓶中那瑩澈的液體,仿佛你沾染了哀愁的淚。不要害怕,你的淚就在我手中,你的人就在我心裏。
緩緩閉上眼,留給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接下來我要做的事也許會把她推進鬼門關,用我這雙手。
袖手旁觀任憑她死,再在多年後賦賦悼亡詩,彈幾滴假惺惺的淚嗎?隻有這麼點膽子的話,什麼雄心壯誌,什麼大好江山對我而言都是水月鏡花,一個懦夫什麼都不配得到。
我安排了人,算準時辰把藥水投進她的飲水裏,我決定賭一賭。皇上果然讓魏珠監督行刑,他是我的人,力道輕重不用囑咐,自然曉得。那一刻我覺得上天是庇佑我的。
任何人,任何東西,隻要是我要的,不到最後一刻我決不會放手,不論何種手段,不論後果如何。
天空烏雲密布,炸雷轟鳴,佛龕中菩薩垂眉合目,寶相莊嚴,然而我直視他,這是我一生中最坦然的時刻,我什麼也不求,甚至不求心安。即使霹靂毒火降臨我也不會閃避,我要仔細看著,一分一寸都不會放過,我要好好看看上天究竟能給我什麼。
她昏迷了許久,我不知道她還能不能醒過來,我也許大錯特錯了,她身子那麼弱,怎能承受如此猛烈的藥力。然而她到底還是醒了,盡管蒼白憔悴,呼喚我的聲音如同呻吟,我緊緊抱住她,喜極而泣。
孩子的情況很不好,產期足足延後了一個月,我第一百次抱怨她不該拿自己的身子冒險,非要生這個孩子。她的命是我好不容易才偷回來的,怎麼可以這樣亂糟蹋。
她摸著我的臉淡淡的笑:“胤禛,我不能讓自己後悔,我不能殺死我們的孩子。”
不是她,是我差點兒親手殺了她,殺了我們的孩子。幸好,幸好我的好運還沒有結束。
她管他叫天兒,她說這個孩子是老天給我們的。
我們把心遺失在對方那裏,命運卻把我們分隔兩邊。安靜的黑夜,喧鬧的白日,夢裏夢外是無處不在的身影,是如影隨形的寂寞。
然而我知道擁抱彼此的那一天必定會來臨,一年,十年,乃至百年身故,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