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屈原騷體的文體特征(1)(1 / 3)

文體的特征向來不是單一的問題,這就如一個人的外在體貌與著裝特征,總是與特定個人的個性、氣質密不可分一樣,它是一個以外在體式特征作為表征,而又同時具有特定體式內涵的綜合體。而其體式內涵,則包含活躍在作品中的作者情感、個性以及沉澱在作品中的作者表達模式與思維特征。因而,透過文體表征看文體內涵,不僅是文體研究必須深入的一個問題,同時也是探討文體表征形成原因的一個重要維度。本章對屈原騷體文體特征的探討,就是本著這一思路進行的。

一、屈原騷體“兮”字表征作用及其限度

“兮”字無疑是騷體的重要表征,以至成為人們判斷騷體的一個重要乃至唯一的標識。作為一個語助詞,“兮”字在屈原騷體之前的詩歌中使用過,在後世的騷體中繼續使用,但也存在著失落的現象。“兮”字的存失與文獻記載缺省有關,也與兩漢魏晉南北朝語言駢偶化進程相連。本節擬從“兮”字在騷體中生成的原因、屈原騷體“兮”字的作用以及唐前騷體“兮”字存失三個方麵,探討騷體“兮”字表征的主要作用及其限度,意在指出判斷騷體,“兮”字固然是一重要標識,但是唐前騷體“兮”字的或存或失,說明判斷騷體不能唯“兮”是瞻,而應兼顧“兮”字失落後騷體句式的變化。

屈原騷體文體特征,最為明顯的表征即是“兮”字的使用。就現存屈原作品來看,雖然有的詩沒有用“兮”字如《天問》,有的詩如《橘頌》是沿用了《詩經》的體式,但是《離騷》、《九章》、《九歌》“兮”字規整的使用,足以使“兮”字成為屈原騷體的一個重要表征。但是在這明白易見的現象麵前,我們應該進一步追問的是語氣詞“兮”字為何如此規整地出現在騷體中並成為騷體的一個重要表征?這應是我們探討“兮”字作為騷體表征作用及其作用限度的重要前提。

“兮”字之所以成為騷體的表征,一般皆從楚歌及《詩經》中“兮”字的使用尋找其源頭。從楚歌的角度,就現存文獻而言,人們提及最多的就是《滄浪歌》及《越人歌》。從《詩經》的角度,人們也都指出“兮”字的使用是《詩經》中較為常見的一種現象。然而,這種尋找未能揭示“兮”字何以成為屈原騷體表征的原因。其實,如果我們不單單局限於“兮”字,而是將詩歌中包括“兮”字在內的語助詞都納入思考的範圍,並能從中國古代詩歌詩體的形成及演變的角度進行考察,那麼,我們便會發現“兮”字規整地出現在屈原騷體中是中國古代詩歌發展的必然。

從現存文獻來看,“兮”字及其他語助詞在先秦詩歌中的運用是一普遍現象。

首先我們從現存先秦歌謠(包括楚地歌謠)來看,就逯欽立輯《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大量使用語助詞是先秦歌謠的一個特征。所使用的語助詞除“兮”字外,尚有“哉”、“乎”、“然”、“邪”、“焉”等。如:“哉”,《庚歌》: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乎”,《曳杖歌》: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

“然”,《原壤歌》:狸首之斑然,執女手之卷然。

“邪”,《鬆柏歌》:鬆邪柏邪,住建共者客邪。

“乎”“兮”連用,《漁父歌》:日月昭昭乎寢已馳,與子期乎蘆之漪。曰已夕兮予心憂悲,月已池兮何不渡為。事寢急兮將奈何。蘆中人,蘆中人,豈非窮士乎?

“也”“焉”“乎”連用,《楚狂接輿歌》:鳳兮鳳兮,何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事為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卻曲,無傷吾足。”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所輯先秦之“歌”共七十八首,其中明顯用語助詞入詩的約有四十二首,占一半之多,其中以“兮”字入詩的共二十四首,在四十二首中也占一半之多。這樣一個比例說明兩個問題:一是以語助詞入詩是先秦歌謠較為突出的一個現象;二是在哉、乎、然、矣、也、邪等語助詞中,“兮”字使用的頻率最高。

“兮”字在《詩經》中的運用也較為普遍。林庚先生為了論證《九歌》不出於《詩經》中的“二南”,對“兮”字在其他各風中的運用情況作了代表性的統計。他認為“《二南》裏所用的‘兮,字也遠不如其他的《國風》裏多。《二南》共二十五篇,隻有《葛罩》《螽斯》《麟之趾》《標有梅》四篇用了‘兮’字(占16%)。而《邶風》十九篇就有五篇用了‘兮’字(占26%)。《衛風》十篇就有四篇用了‘兮,字。《齊風》十篇也有四篇用了‘兮’字(占40%)。而《鄭風》二十一篇竟有十篇用了‘兮,字,幾乎占到半數”。這一統計說明,作為語助詞的“兮”字在詩歌中的運用絕非僅在南方,而是南北共用的詩歌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