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南朝佛學的興盛與道家思想的盛行,出現糅合儒、釋、道三家文化來消解人生之憂的傾向,這突出體現在江淹《雜三言五首》的創作中。《雜三言五首序》曰:予上國不才,黜為中山長史。待罪三載,究識煙霞之狀。既對道書,官又無職。筆墨之勢,聊為後文。
由序可知,此篇作於江淹仕宦遭貶之際。其《構象台》雲:
曰上妙兮道之精,道之精兮俗為名。名可宗兮聖風立,立聖風兮茲教生。寫經記兮寄圖刹,畫影象兮在丹青。起淨法兮出西海,流梵音兮至素溟。網紫宙兮洽萬品,冠璿宇兮濟群生。
餘汨阻兮至南國,跡已徂兮心未扃。立孤台兮山岫,架半空兮江汀。累青杉於澗構,積紅石於林欞。雲八重兮七色,山十影兮九形。金燈兮江籬,環軒兮匝池。相思兮豫章,載雪兮抱霜。栽異木而同秀,種雜草而一香。苔蘚生兮繞石戶,蓮花舒兮繡池梁。伊曰月之寂寂,無人音與馬跡。躭禪情於雲逕,守息心於端石。永結意於鷲山,長憔悴而不惜。
此篇主要表現了江淹於“無人音與馬跡”的僻遠之地,構築象台,“躭禪情於雲逕,守息心於端石”,並表示自己“永結意於鷲山,長憔悴而不惜”的心願。佛教“網紫宙兮洽萬品,冠璿宇兮濟群生”,即超度眾生,使處窮的江淹找到心靈的棲所。同樣他的《訪道經》則是對道教思想的欽慕:百學兮異文,錦派兮綺分。珍君之言兮皦無際,悅子之道兮迥不群。澹深韻於白水,儼高意於浮雲。軌賢豪於後學,軼望識於前文。茲道兮可傳,可傳兮皓然。
挾茲心兮赴絕國,懷此書兮坐空山。空山隱嶙兮窮翠粵,水散漫兮涵素壑。海外陰兮氣曇曇,江上月兮光灼灼。東南出兮是一山,西北來兮乃雙鶴。池中蓮兮十色紅,窗前樹兮萬葉落。四壁深兮乃沆滲,左右虛兮如寂寞。寂寞兮山室,德經兮道袠。蕩魂兮刷氣,掩憂兮靜疾。信若人兮先覺,聊與子兮如一。
此篇首先對已道教化的道家文化讚美,認為“茲道兮可傳,可傳兮皓然”,並言自己“挾茲心兮赴絕國,懷此書兮坐空山”,能夠“蕩魂兮刷氣,掩憂兮靜疾”,達到身心倶泰。而他的《鏡論語》同樣表現出處窮中的江淹對儒家文化的鍾愛:巡青史之殘誥,覽朱管之遺冊。惟魯濱之一叟,信銜道而探寂。世艱險而多阻,君英明而不革。講業兮齊、衛,論精兮洙、泗,子之說兮義已秘。成賈、鄭之雄理,可黃、何之壯思。惜古人之取才,瞰青雲而靖意。意惆悵兮有端,才嶒峻兮可觀。憲媯禹而折法,襲仁誼而求安。不嫵婉而戚施,寧堪踔於馬蘭。俾後生之庶士,鑒明德之音翰。惟山中兮寂寞,沉憂思兮無從。石紅青兮百疊,山濃淡兮萬重。日下兮,月出兮銅峰。竹色兮拂戶,水氣兮繞窗。味哲人之遺珍,折片句兮忘老。嘉石門之埋名,憐柳子之沈道。書吳伯於衣袖,鏤顏子於心抱。籌出處之叔仲,酌言默之多少。若妙行與上靈,非積學之所紹。至遊夏以升降,幸砥心而勿夭。
此篇盛讚孔子銜道授學以及儒學在後世的流傳,並言自己於寂寞山中“味哲人之遺珍”,“折片句兮忘老”,以顏回等人安貧樂道為榜樣,從而得到一種精神的撫慰。
江淹以上三篇與他的《待罪江南思北歸賦》作於同一時期,即被貶閩中的三年。正如上文業已指出的,從紀遊賦的角度,江淹的《待罪江南思北歸賦》的待罪心理,完全失卻了一種抗爭精神,因而以上三篇表現出的儒、釋、道三家思想的奇妙結合,說明待罪江南的江淹用以心靈自救的一種自語,一種心靈安慰。另一方麵也說明了,儒、釋、道三家文化在安頓處窮文人的心靈歸宿上具有異曲同工之妙。江淹三篇作品,不僅僅是江淹個人思想的一種反映,同時也揭示出這樣一種文化現象,即懷才不遇或被貶遭逐的政治經曆,是這些作家的共同經曆,但屈原既是他們的追擬的知音,同時屈原對自我與社會雙重固持的精神基點,也被追擬者分別以儒、釋、道三家文化加以解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