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唐前騷體新變與騷賦互滲(8)(1 / 3)

由以上記載可知,班捷伃頗以婦德自守,雖然在趙飛燕姐妹擅寵之下,選擇侍奉太後於長信宮,是失寵情境之下的主動離開,與陳阿嬌被漢武帝打入冷宮的失寵心境有所不同,但遭棄則是一致的。班捷伃退處長信宮,創作以自傷悼。她的《自悼賦》曆敘自己被選入宮、以婦德自守及幼子夭折、退守長信宮的經曆,雖然極力掩抑自己內心因持守婦德宮約而反遭失寵的憂傷,但是“亂詞”中被棄的幽怨卻似遏止不住的洪水傾泄而出,如言“神眇眇兮密靚處,君不禦兮誰為榮?俯視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視兮雲屋,雙涕兮橫流。顧左右兮和顏,酌羽觴兮銷憂。惟人生兮一世,忽一過兮若浮”,個中表現的“君不禦兮誰為榮”失寵的怨憂,及“俯視兮丹墀,思君兮履綦”思君複幸的心理,可謂真切,第一次以女性之筆道出女性遭棄的內心之悲,而她的遭遇比陳阿嬌似更能引起後世無數棄婦的共鳴。她的《自悼賦》和《團扇詩》成為後來宮怨詩賦的一種代指。

值得一提的是,陳阿嬌的被棄,往往是被看做是好妒所致。此後載籍中也多有妒婦出現,張纘還專門寫了一篇《妒婦賦》,批評女性“常因情以起恨”的妒性帶來的危害。女性的好妒,從封建倫理的婦德角度言,固然是女性的大忌,但是從情愛的自私與排他性角度來看,其好妒專寵,則又是在一夫多妻尤其是三宮六院姬妾成群社會中,無論是貴為皇後還是民間女子,渴望專一愛情的一種極端的表現。由此言之,宮怨也好,妒婦也罷,從女性的角度揭示了處於夫為妻綱之下柔弱女性出於本能的反抗,其中也有可以理解之處。試想,即使陳阿嬌不妒而如班捷伃,其命運也會如同班捷伃一樣,遭棄的命運不會因不妒而改變。

建安時出現以“出婦”名篇的作品。所謂“出婦”,即被棄之婦女。“棄婦”題材在《詩經》中即出現,如《氓》、《穀風》等,與失寵宮怨題材名異而實同。但從騷體這一角度來看,建安時以“出婦”名篇的作品,表明抒情主體已從宮中走出,走向民間,建安時同題之作《出婦賦》無疑具有開拓作用。從曹丕《出婦賦》來看,夫妻雙方雖然有“念在昔之恩好,似比翼之相親”恩愛,但女子還是被棄了。其被出之由,來自於感情與禮教兩個方麵的原因:一是“夫色衰而愛絕,信古今其有之”,即色衰愛絕,丈夫感情冷淡;一是“信無子而應出,自典禮之常度”,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因無子而被出。在情感與禮教雙重逼壓之下,出婦隻能“心鬱結其不平”了。曹植與王粲均有同名之作《出婦賦》,從殘篇 看,在出婦被出的原因上,均突出了男性薄情見棄,如曹植篇中雲“悅新婚而忘妾,哀愛惠之中零”、“恨無愆而見棄,悼君施之不終”,王粲篇中雲“君不篤兮終始,樂枯荑兮一時。心搖蕩兮變易,忘舊姻兮棄之”。與兩漢宮怨的自悼悲怨相較,出婦揭露男性薄情寡義,上承“女也不爽,士也無極”(《氓》),少了哀怨,多了指斥。男性的特權、外在製度的允可還有男性自身情感變化是產生棄婦的重要原因。從這一角度來看,建安時代曹丕帶頭創作的“出婦”作品,單就作品而言,對出婦的同情,也見出男性對柔弱女性悲劇命運的同情,這種同情放在男權社會中也見出人性的些許光亮。

2.唐前悼亡一自悼題材騷體創作的體式特征及其新變

其一,創作主體的人稱問題與抒情特征。

唐前悼亡一自悼題材騷體創作,在兩漢魏晉這一曆史階段,明顯地表現出以第一人稱抒情的特征,並以此帶動全篇進展。細而言之,以“第一人稱抒情”,又分為代言與自作兩類。所謂代言,正如《九歌》的代言體特征一樣,表現出創作者與抒情主體的分離現象,即創作者以代擬他人身份進行創作,如司馬相如的《長門賦》,曹丕、曹植、王粲等人的《寡婦賦》《出婦賦》等都是代言體。司馬相如的《長門賦》,以第一人稱的口吻,以陳阿嬌的身份,敘述了抒情主人公從晝至夜、夜而至曙的憂思與渴望,篇末言“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又將一天一夜的思念延至一年,甚至給人感到整個人生歲月,從而增加了作品的抒情力度。抒情主體及情感抒發在全篇占有重要的地位,全篇 也正是在抒情主體的帶動下呈現出按時間抒情敘事的特征。曹丕等人的同題之作《出婦賦》亦如此,篇中抒情主體為出婦,但是作者卻是曹丕等人,顯然屬代言體式,即以出婦為抒情主體進行抒情,與司馬相如的《長門賦》表現手法同。其他如同題之作《寡婦賦》,上文業已言及,從曹丕、潘嶽各自的《寡婦賦序》見出曹丕、潘嶽等人創作這類作品,不是出於別人委托而作,而是心有所感,但是在具體創作中卻以寡婦、出婦之口,寫寡婦、出婦之情,宛如寡婦、出婦自作。在唐前騷體創作中,悼亡一自悼題材中出現的代言現象,相較其他題材較為突出,尤其是建安時代的“寡婦”與“出婦”名篇的騷體同題之作的出現,說明代女性言說,體驗女性情感,已成為一種自覺與普遍的文學創作現象。這種現象首先體現了男性創作者對女性不幸命運的同情,隻有在充分認可被代言者的情感狀態下,代言才成為可能。雖是代言,但仍以第一人稱表現的方式,表明此類騷體創作仍受到騷體第一人稱抒情方式的影響,具有明顯的騷體情境特征。代言體如此,自作的悼亡與自悼作品,創作者與抒情主體的一致,更增強了作品的抒情主體的抒情地位。如班捷伃《自悼賦》,以第一人稱的口吻抒情,創作者與抒情主體的一致,與《長門賦》相較,其給讀者帶來的抒情效果更加強烈,騷體情境特征也更加凸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