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唐前賦體一一大賦(2)(1 / 3)

對大賦的代表作《子虛》與《上林》二賦的評價,人們大都沿著揚雄的“勸百諷一”的批評模式,或對賦中曲終奏雅進行批評,或從文學自覺的角度對篇 中誇飾鋪陳進行肯定。對篇中存在的以頌為諷、勸百諷一的內在“矛盾”,多以司馬相如等賦家的文學侍從身份釋之,因為是文學侍從甚至是弄臣,故而對主上不敢直諫;又為了討主上歡心,故極盡靡麗之辭,從而造成大賦勸百諷一的表現尷尬。對大賦的評價涉及內外關聯的兩個問題:一是相如大賦本身是否存在著勸百諷一、曲終奏雅的內在矛盾;二是這一矛盾是否就是相如文 學侍從欲說還休的微諷譎諫心態的一種折射?

關於相如兩賦創作時間,劉躍進先生《秦漢文學編年史》係於漢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劉先生《〈子虛賦〉〈上林賦〉的分篇、創作時間及其意義》一文,梳理相關文獻,認為《子虛賦》乃初稿,而《上林賦》為定稿,定稿時間是在元光元年。指出漢武帝元光元年的一係列文治武功的改革措施,是《上林賦》創作的重要的政治背景,反映了特定時代的文化思想,因而得到時人特別關注。從曆史文獻角度證實了相如兩賦創作與漢武帝一係列政治文化政策之間的關聯,揭示了相如兩賦重要的時代意義。

從曆史文獻與文本本身來看,相如《子虛》、《上林》兩賦不論創作何時,都已成為不可分割的整體。《漢書·司馬相如傳》言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梁孝王來朝,從遊說之士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吳嚴忌夫子之徒,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客遊梁,得與諸侯遊士居,數歲,乃著《子虛》之賦。”據此,《子虛賦》作於遊梁時。《漢書》本傳又載: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為狗監,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諸侯之事,未足觀,請為天子遊獵之賦。”上令尚書給筆劄,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難廣亡是公”者,亡是人也,欲明天子之義。

這裏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上林賦》作於漢武帝召命之後,與作於遊梁時的《子虛賦》並非作於同時;二是,相如所說的“天子遊獵之賦”,篇中包括子虛、烏有和亡是公三位虛構人物。因而,現存的《子虛賦》與遊於梁時的《子虛賦》,內容與表現上有多少承繼關係,則是我們應該考慮的。現存《子虛賦》開篇即雲楚使子虛使於齊,齊王悉發車騎與使者出畋。畋罷,子虛過姹烏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可見,現存《子虛賦》已將代表天子觀念的亡是公納入人物對話之中,所以,與《上林賦》聯係甚密的《子虛賦》即使是相如遊梁時所作,也應經過司馬相如的整合。

從文本本身來看,兩篇賦也確實成為不可分割的一個整體。《子虛賦》除了虛設子虛、烏有和亡是公三人以聯起《上林賦》之外,主要內容是楚使子虛與齊國烏有二位之間的對話,就畋獵之事發表各自的看法。烏有先生認為“足下不遠千裏,來貺齊國;王悉發境內之士,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畋,乃欲戮力致獲,以娛左右”,出畋的目的一是對使者來訪表示友好,二是以致獲娛樂。故烏有先生一見子虛便問今日畋樂乎?”而子虛對齊王在出畋中的“矜而自功”的言行甚為不滿,針對齊王“楚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孰與寡人乎”的詢問,子虛聽出了齊王對齊國苑囿之大與遊獵之盛的誇耀,因而,對答也盛讚楚之雲夢澤的闊大以及遊獵享樂之盛,欲以此相勝。雖然烏有批評子虛所言“章君惡,傷私義,二者無一可”,但也沒有忘記對齊國“遊戲之樂,苑囿之大”的說明。因而,兩人的辯論,倒顯示出在畋獵上有著共同的認識,即畋獵確實能體現出諸侯國的實力與強大,也體現了二者以奢侈相尚的傾向。

緊承《子虛賦》而來的《上林賦》,亡是公承接二者的辯論,指出二國均有所失,都表現出不知君臣之義與諸侯之禮,因而都有“徒事爭於遊戲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的傾向,這是亡是公對二人的批評。《上林賦》主要從兩個方麵進一步說明這一看法。首先,誇耀天子上林苑之巨麗與遊獵之盛樂,以此說明“齊楚之事,又烏足道乎”。其次,說明天子推崇仁政德治,欲以此說明仁者遊獵的政治意義,與齊楚諸侯相較,天子對田獵與仁政關係的認識,在治國理念上無疑要高出諸侯一籌。因而,我們認為,《上林賦》主要從外在規模以及內在道義上說明天子的威儀及思想都有勝於諸侯之處。上引一段文字雲相如“虛借此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風諫。奏之天子,天子大說”,也是著重這兩個方麵來說的。所謂“推天子諸侯之苑囿”,有比較天子、諸侯苑囿之意,以證“齊楚之事,又烏足道乎”,即諸侯之事不足稱道;所謂“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風諫”,從全篇來看,此最後的諷諫並不是指向天子,而是針對諸侯不知諸侯之禮。亡是公最後言“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裏,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辟,而人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也見出“欲明天子之義”的亡是公,最後的諷諫並不是落在天子身上,而是指向齊楚諸侯,欲使諸侯知君臣之義與諸侯之禮。而二人“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的容態舉止以及“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的自悔自責,也足見此賦的諷諫指向與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