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華在職的時候,崔瑩有時候覺得自己活得比較累,走在路上,總有人與你打招呼,有些人見了麵的親切樣子,就像是你舍出性命從虎口裏救出了他的孩子,或者是失散多年的親人剛剛團聚。對有些主動打招呼的人,崔瑩並不熟悉,在腦海裏使勁撒大網,也打撈不出對他們的印象。有時她也覺得很為難,不熱情搭話,怕人家說你擺官太太的架子;熱情搭話,又怕不了解對方的情況,說了不應該說的話。
還有親戚朋友找上門來要求幫忙辦事的非常多,他們不知道,任春華在科研所是個主要領導,而在北京城裏,與普通老百姓差不了多少,很多事情隻有求別人才能辦成。更讓人生氣的是,有些事你給他辦成了,他覺得你應該給他辦;有些事沒有辦成,他認為你沒有把他的事放在心上,埋怨話一大堆,這讓崔瑩心裏非常糾結。
這幾年為兒女的事,崔瑩****不少的心,容貌變化也比較大,時光用勤快的手在她臉上用皺紋編織了一張連小魚小蝦也撈不到的網,頭發毫不留情地由黑變白,要不是幾件像樣的衣服裝點著,從外表看,純粹是個農村老大娘。但是,除了牆上的鏡子如實地告訴她自己加速衰老的事實以外,周圍的人都說她一點也不顯得老,甚至有人說她“越活越年輕”。
任春華退休以後,崔瑩依然在為兒女的事情操心,那就是曉剛離婚不久需要安慰,曉媛上班回家需要照顧。當然,看到與自己同齡的人都帶著孫子、外孫,她也想早一天體驗隔輩親情,但看到兄妹倆現在對婚姻的態度,這個想法也隻能深埋在心底了。
任春華對工作上的事考慮得很細,對家裏的事,包括對兒女的事,總是粗粗拉拉、丟三拉四。當媽的則不一樣,兒女身上的細小變化,她都會感覺得到,有時她還能通過蛛絲馬跡,預測到兒女身上可能發生的事情。要不有人說,媽媽感到身上冷時,先穿上棉衣的總是孩子;媽媽覺得肚子鋨時,先吃到食物的也總是孩子。孩子大了,可以走南闖北,周遊世界,但是,總也走不出媽媽心裏那一小塊天地。
“人常說,寧要討飯的娘,不要當官的爹。”崔瑩向任春華抱怨,“兒女都是我們從小養大的孩子,你不能對他們的事情不管不問,能不能從工作上分一部分心思出來,放在他們身上?”
任春華對崔瑩的抱怨不以為然,反過來做她的思想工作:“孩子已經大了,他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安排。你不要怕他們吃飯噎著,我們小時候是缺斤短兩的粗茶淡飯,他們現在是敞開供應的精米白麵;你也不要怕他們走路摔著,我們小時候是鄉間小路自己瞎跑,他們現在是柏油馬路有人引導。即使他們吃飯噎著,也不會因噎廢食;即使他們走路摔跤,也不會倒地不起。對一定年齡的孩子來講,你幫他幹什麼,他可能就不會幹什麼,你放手讓他幹什麼,他說不定什麼都學會幹了。你也是在農村長大的,知道雞、鴨、鵝都有一雙翅膀,但是,因為總是有人飼喂它們,他們才放棄了飛翔的欲望。”
崔瑩說:“你講的這些也許是有一定的道理,雖然同為父母,但有時候對孩子的事,當爹的可以講得出口,當媽的卻做不出來,這不僅是性別問題,也是感情問題。”
每當說到與孩子的感情問題,任春華就知道崔瑩又要翻曆史舊賬,總是借故把話題扯開。
對於兒女的事,任春華不是沒管過,曉剛小時候學習不是太好,他幾次被老師叫到學校訓話。回到家裏,也總是恩威並施,雙管齊下,同時用誘導和恐嚇教育兒子。女兒乖巧聽話,品學兼優,任春華倒是沒有操過多少心。
曉剛離婚的時候,任春華感到有些突然,也有些內疚,對天天萎靡不振的兒子比以往多了一些關心,與他講的話也比以前的溫度高了一些。當然,他的話不像崔瑩的好言勸慰,也不像曉媛的尖刻激烈,而是意味深長、類似“挫折是人生的學校,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走好後邊的路。”之類的鼓勵,以及“如果失敗能使一個人長進,那麼,有時一次失敗比一次成功更有意義。”之類的教誨。
“你爸爸經常為你的事晚上睡不好覺,他對你說的話有些可能不太順耳,但都是為你好,你要好好想一想。”崔瑩對曉剛說。
媽媽的這番話,等於把爸爸送給兒子的每一粒苦口良藥都裹上了糖衣。
曉剛對任春華給他的鈔票可以心安理得地裝進口袋,對任春華說給他聽的話,並不會心甘情願地裝進腦袋,盡管表麵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基本上是左耳進右耳出,中間並沒有經過腦子的過濾。
沒有跟媽媽隨軍的時候,曉剛覺得爸爸腦袋裏裝滿了故事,他探親回家的時候,隻要纏住他,不管扯住那根神經,都可以抖落出幾個段子來。隨著媽媽到部隊生活以後,曉剛覺得爸爸滿腦袋都是說教,一張嘴就像政治老師上課,有時候不管你能不能接受,甩出來幾句像是剛從冰箱裏取出來的冷冰冰、硬梆梆的話,讓你用心、而不是用胃去慢慢消化。
曉媛勸哥哥:“爸爸對你有時候表現出煩也好、氣也好,都是一種愛的表現形式,越是與你親近的人,越是不拘於愛你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