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了,每一次大型運動會的開幕,總是有著一種期待。
我不知道將會有什麼美麗的東西撞擊我的心靈,但是我知道每一次這樣的期待都不會落空。
走進體育場,音樂回蕩起來的時候,忽然就想如同孩子一樣在綠色的場地上歡跑,不知不覺就有想流淚的感覺。
其實,那時候,經常忘記了我們來自何方,走了多麼遙遠的道路來到這裏。
連續兩次去了美國,世界大學生運動會是在北方,美加邊境小城布法羅,26屆奧運會是在南方名城亞特蘭大。兩次盛會的慶典都奏響了貝多芬的《歡樂頌》。在亞特蘭大聽到這一熟悉的音樂的時候,我有一些驚訝,因為美國南方似乎是爵士樂的天下,也是鄉村歌曲的溫床。
可是《歡樂頌》畢竟響起來了,貝多芬大氣磅礴的聲音回蕩在四周,來到了這裏,就是來到了世界。隨後,我們看見了黑人拳擊手阿裏雙手顫抖著,緊緊捏著火炬,點燃了聖火。他獲得這個榮耀不是因為他是拳王,而是因為,這位獲得奧運會冠軍的黑人,卻因為種族歧視的羞辱不得不將自己的金牌拋進了俄亥俄河的流水中。
耳畔又有一個聲音在敘說,那是馬丁·路德·金的著名講演:“我夢想著有一天,在佐治亞州的紅色山丘上,從前的奴隸的兒子和從前的奴隸主的兒子將會像兄弟般地在一張桌子旁坐下來。”
於是,我在報道中這樣寫:
現在,亞特蘭大奧運會將使這個夢變成現實。來自五大洲的10700名不同膚色的選手,奴隸和奴隸主的後代,殖民者和被殖民者的後代,在佐治亞州紅色的山岡上,將賽場變成一張巨大的“桌子”。金牧師沒有想到,他當年的親密戰友、亞特蘭大市前市長安德魯·揚成為奧運會組委會名譽主席,是亞特蘭大奧運夢的實現者之一。
奧運會是曆史和現實的交叉,總有一些屬於回憶又屬於眼前美麗風情的奇妙融會。人們永遠能銘記那些具有深厚含義的東西。那會使你心靈飛揚一回。
飄揚在漢城,爾後風靡全球的那首《手拉手》,是人類共同的向往,是奧運會的宗旨,低回的“阿裏郎”也演繹了民族的風情。
看悉尼奧運會,手中應該有一本《荊棘鳥》。而看雅典,眼前不會是處處斷垣殘壁,我是一遍一遍在閱讀那個老年奴隸充滿人生智慧的《伊索寓言》。在巴塞羅那奧運會開幕式的時候,我們第一次看到了由人操縱的巨型木偶走進了場地中央,心中幽然而起的卻是唐·吉訶德先生騎著瘦馬的銅像。色彩和形象都會立刻遠去了,喧囂的音樂沒有了,可是用心不斷撫摸著塞萬提斯塑造的那個堅硬的形象,也是一種溫暖。
我知道北京會有太豐富的題材可以期待。可能,一個鳥巢就夠我們滿足了。
最不願意說鳥巢的“中國元素”就是鋼結構長城灰,內場中國紅。
它似乎是雜亂無章的,可是,它的骨子裏是遵循著嚴格的力學定理,經過最嚴密的計算。那是真正的形散神不散。這使我想起了莊子那永遠飄逸的,內心又是非凡沉重的思想。莊子曾經觀察到了許多自然現象,可是狡黠地隻是描繪,不去解釋。那是一種絕大的含蓄,也是對自然的熱愛。在無序之中的有序,在逍遙之間有所依恃,正是現代混沌學說恍然大悟的地方。
我們消失了這樣深邃的思想多少年了?誰告訴我們建築隻是宮殿式嚴格的對稱,是森然的階梯,是被紅牆規範的空間?
莊子寫過的那隻由魚化成的大鳥,伸展著巨大的翅膀,一躍飛起。一飛就是九萬裏。我們的先人是喜歡飛翔的,會造房子的聖賢被稱為“有巢氏”,很多古文就寫著許許多多的人在天上飛來飛去。而且也真的有人身上插著翅膀,在椅子上綁著火箭,想要飛上天去。而今天被刻製在奧運火炬上的那朵朵祥雲,正是向往飛翔的見證。鳥巢就是它飛起的地方,又是在等待遠征回來的大鳥安恬地睡下。那也是一種溫暖關懷,就如遠征歸來的將士,就如辛勞終日的農人,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憩園。在人類可以在太空行走的時候,鳥巢可以喚醒多少平凡人對不一般生活的渴望?
據說“鳥巢”這個稱呼,就是中國化的。這是合作團隊的傑作,他們說過,受到很多中國文化靈感的提醒。奧運會使得他們有機會將那些靈感化成建築,交給了世界。鳥巢站立在那裏就是一種卓然不群,那種悠久存在我們血脈裏被忽視的傳統,在新時代被建築藝術家和群眾的投票複活了。
以後去北京,走到鳥巢邊上,隻要抬頭看看天高地遠,也會熱淚盈眶。即使開幕式過去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