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曆史文獻中的浙江一師風潮(7)(1 / 3)

聽說大白先生也愛“造字”,比如兩個女的中間夾一個男字,這樣的字無論是當年的鉛印還是今天的電腦五筆,自然是排不出來的。

夏丏尊先生最後說——大白多才而數奇,斯書自成稿以至成書,也經許多的的厄運,仿佛象征著他的一生,可為歎息。

1934年在劉大白去世兩周年時,夏先生又寫了《白屋雜憶》其中稱大白是個“老少年”便由此出典——大白在朋輩中,年齒最長,而興趣卻反最高。好說閑話,好動閑氣,又好購置閑物。有專門以割裂毛邊書之小刀,有裝盛茶葉置於壺中之銀質漏花球盒,見有零星小件,無不好奇羅致。案上及抽屜中隨處可見零物。有人定綽名曰“老少年”。又因其喜歡歐化,好新奇,故更有“歐化老少年”之名。

除了這三位金剛相互之間的幫襯之外,我們看到周作人先生也替《舊夢》寫過序,他說“他竭力的擺脫舊詩詞的情趣,倘若容我異說,還似乎擺脫太多,使詩味未免清淡一點,——雖然這或者由於哲理入詩的緣故,現在的新詩人往往喜學做舊體,表示多能,可謂好奇之過,大白先生富有舊詩詞的蘊蓄,卻不盡量的利用,也是可惜。我不很喜歡樂府調詞曲調的新詩,但是那些圓熟的字句在新詩正是必要,隻須適當的運用就好,因為詩並不專重意義,而白話也終是漢語。”

白話也終是漢語,看樣子周作人是站在劉大白一邊的,這也無愧於周先生作為五四之後新文化領軍人物的身份。還有一位新文化的領軍人物胡適先生則是替《白屋文話》寫了跋,胡先生說——“劉大白先生是痛恨死文學而提倡活文學的一個急先鋒,所以他要更進一步,做點正名實責的工夫,把古文叫做“鬼話文”,把白話文叫做“人話文”……劉先生做的正名工夫隻是要嚴分人鬼的界限;對那說鬼話的人們說:“你們是活死人,你們是活鬼;你們有原形已現,不得久停,速回墳墓裏去!”……我對於劉先生的打鬼精神雖然很佩服,但我總覺得鬼的猖獗是由於人的不努力,鬼話文學的繼續存在是因為人話文學的實力還不夠打倒那殘餘的鬼話文學。隻有真有價值、真有生命的人話文學才可以服人之口,服人之心;如赤日當空,一切鬼影都自然消滅了。”

胡先生作為一名新文化的“旗手”,他說的這番話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新文學新文化得拿出真正好的東西來才可以啊。近九十年之後我們來看這一段話,想到新文學是有不少好東西了,但是我們覺得文言文中好的東西依然也在支撐著我們,這倒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

然而必須指出,胡適和周作人雖然也給劉大白寫了文章,但是他們行文中的口氣和用語等都還是比較冷靜客觀的,這跟他們給朋友輩所寫的序跋還是有所不同的。所以文人之唱和,有的是推不掉的應酬,有的則是完全是出於真心真情,這中間區別還是很大的。

真心真情的,比如像徐蔚南,徐蔚南是比劉大白年輕二十歲的人,曾留日,和劉一起在紹興教過書,後一起在複旦教書,算是舊友新交了。徐蔚南雖說是江蘇人,但是對紹興卻感情頗深,寫過《山陰道上》等名篇,他和王世裕就合著過《龍山夢痕》一書,作序的自然是劉大白。

徐蔚南在《白屋文話》序中說:“劉先生和我在複旦同事的時候,我的房間正在他的房間的後麵。我自己的房間,除了寫作外,不大住的,老是在劉先生的房間裏廝混。人家初次和劉先生見麵時,總是被他的眼光所鎮壓,覺得他威嚴得有點可畏;象我和他常在一起的人,不特覺得他可畏,卻反望他的威嚴的眼光常常超越眼鏡透射出來。因為這時候,一定可以聽到他警辟的議論了。在他的房間裏,實在很有味的。第一,他的房間便象一間小小的圖書館……第二他特別會講故事……第三是喝酒,吃水果,扯鈴。夜深人靜,月明星稀的時候,他和我常常喝一杯白蘭地,或者吃點水果。兩個人老是喝得臉紅紅,吃得津津然。第四是辯論……”

這大概就是關於劉大白的難得的生活細節了,這是比曹聚仁還要寫得生動而具體的。

另一位紹興人王世裕,早先跟劉大白編過《紹興公報》,當年劉、王和任瘦紅是被稱作紹興三劍客的,大白去世之後,便是由王世裕先生替大白的古體詩集《白屋遺詩》作短序——

五四以還,大白敝屣其舊詩,然溫麗雋爽,予夙愛之。嚐戲謂他日署予名刻之何如。君歿後,詩稿儲君皖峰處。予乞以歸,題曰白屋遺詩。付上海開明書店,經年而書成。昔日戲言,宛然如昨。而君墓有宿草,子亦垂垂老矣,風雨之思,良不可任。二十四年春日。王世裕識。

這一段小序,很是感人,故友知交,風雨之思,這便是當時劉大白和他的朋友。

不過這裏需要說明的是,在浙江紹興文人中,很重要的一支是以周氏兄弟為中心的,包括孫伏園、孫福熙兄弟等,包括許欽文等,都是跟魯迅先生有關的,而徐蔚南和王世裕則是另一支的,包括本文的主人公劉大白,在紹興也屬於非主流的。

這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

在人們評論劉大白時,也有一些是借劉大白而說其他的,比如而收錄在《劉大白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中張露薇的一文,就很值得咀嚼的。張是東北詩人,曾當過《文學導報》主編,他對大白的評價倒是一箭四雕的——他的詩沒有胡適式的淺薄,沒有新月派的空虛,沒有模仿法國象征派者的怪狂,沒有普羅作家的空喊口號,他有他自己的風格,他有他自己的情調,一般人不注意及之,也是很使人納罕的事。(《論劉大白的詩——紀念大白先生的死》)

這麼短的一段文字,讓我們看到張在肯定大白詩歌的價值時,同時批評了胡適之、新月派、法國象征派以及普羅派,如此的打擊麵也是罕見的。沒想到報應在幾年之後就來到了。原因是張露薇在天津《益世報》上發表了一篇題為《略說中國文壇》的文章,文章攻擊到了魯迅先生。他在文中稱:“中國作家慶祝高爾基四十年創作生活的時候,中國也有魯迅、丁玲一般人,發了慶祝的電文。這自然是冠冕堂皇的事情。然而,那一群簽名者有幾個讀過高爾基的十分之一作品?有幾個知道高爾基的偉大在哪兒的?……中國的知識階級就是如此淺薄,做應聲蟲有餘,做一個忠實的,不苟且的,有理性的文學創作者和研究者便不成了。”

後來魯迅先生在《題未定草(五)》中曾澄清事實:“至於祝電,我以為打一個是應該的,似乎也並非中國人的恥辱,或者便失了人性,然而我實在並沒有發,也沒有在任何電報底稿上簽名。”隨後又回敬道:“‘中國的知識階級就是如此淺薄,做應聲蟲有餘,做一個忠實的,不苟且的,有理性的文學創作者和研究者便不成了’的話對有些人卻大概是真的了。”最後又作一比:“如果有誰看過非洲的黑奴工頭,傲然的拿鞭子亂抽著做苦工的黑奴的電影的,拿來和這《略說中國文壇》的大文一比較,便會禁不住會心之笑。”(且介亭雜誌二集)

此當然是個小插曲,隻是想說明喜歡劉大白的有各種各樣的人,包括像張露薇這樣在抗日戰爭中給汪偽政府寫過“國歌”的漢奸分子,這當然是後話了,網上稱張也是清華的學子,曾是季羨林的朋友。

由此看來,劉大白不缺朋友,也不缺粉絲,而對他晚年產生影響又給他很高評價的,便是蔣夢麟先生。蔣夢麟是如此評價劉大白的——

劉大白是一位詩學、文學、佛學、史學、行政、政治都有興趣的人。這種多方麵興趣的人,在當時是不多見的。一九二八年,我回浙任教育當局,當我把他從複旦拉了出來,任我的秘書。我對他的要求是很直率的:“大白,有人不敢請教你,有人不配請教你,我也敢,也配,你來不來?”他的答複是一樣直率的,隻說了一個字:“來!”,後來我到教育部承泛部長,稍遲,他也被任為次長;在浙在京,他對我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個評價自然跟陳望道對其的評價是不一樣的。想想也是啊,是蔣夢麟讓劉大白步入行政的,他怎麼會說劉不善於行政呢?其實在好多朋友和學生的筆下,劉大白就是一個很好的幕僚和刀筆吏,所謂得紹興師爺之真傳,說他在複旦期間,就已經有在幕後主持校政的經曆,蔣夢麟後來讓他做了幕僚,先是浙大秘書長,後是教育部次長,有一陣還代理過部長之職。

這也是劉大白後來頗遭詬病的一關節點,文人總覺得劉大白棄文從政的可惜,但是子莫魚,焉知魚之樂乎?一個有多方麵興趣的人,嚐試從政又有何不可呢?因為從政,從根本上說還是為社會服務呀,至於服務的好壞以及這個政權製度的優劣,那是另一回事情了。

四.愛情劉大白

最後我們要來說一說劉大白的愛情故事了,因為詩人總是有愛情故事的,這種故事說著說著便成為了傳奇。

以上所有引文我們都可以找得到出處,惟有關於劉大白的愛情故事,是找不到出處的,學報資料上不會登這個,親人回憶錄中也沒有涉及這一點,然而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補上這一筆,因為詩人是有血有肉的,大白的愛情詩即使在今天看來,寫得也是跟《賣布謠》一樣著名的。所以我打算用五百字來把他的愛情傳奇簡要概括之。

傳奇中的女主角名何芙霞,是那個年代的“超級女聲”。她參加了一次由《紹興公報》舉辦的婦女賽詩會,這就跟現在超女比賽有點相似,而我們的大白先生又是評委,當劉詩人把“浙東才女”的桂冠戴在何芙霞的頭上時,他被她的美貌和氣質深深的震撼了。當時的劉大白和王世裕等在編《紹興公報》,何芙霞說很愛看這報紙,尤是喜歡劉的文章——這樣的話一定把劉大白的一把幹柴給點著了。如此情投意合,便是幹柴烈火,他們不久便瞞著女方家庭在報上刊登結婚啟示,既然火已經燒起來了,那就先把生米煮成熟飯再說。

要知道一百年前的新潮和激進,是遠甚於今天的露臍裝透明裝一類的。

劉大白中跟何芙霞結婚的那一年是1912年10月,這一年劉大白33歲,何芙霞19歲。

可以肯定的是,這是劉大白唯一的一次婚姻,何芙霞為劉生了一子三女。新潮女子從此回歸家庭相夫教子。然而那畢竟是個亂世,劉大白反袁世凱複辟,一度流亡日本和南洋,夫妻聚少離多,後來劉大白又患了肺病,這些都沒有讓何芙霞變心,可是到了1924年,劉大白在上海謀職時,何芙霞卻跟一位給他補課的老師好上了,這位老師姓高,還是曹聚仁的同學,即也是劉大白的學生。何芙霞要補文化課,這在當時和今天都是進步的表現,然而學生搶了師母,這又成何體統呢?在一般文人墨客的愛情故事中,詩人多是給別人帶綠帽子的,可是這一回當劉大白知道事情的真相後,他是真心挽留何芙霞的,並寫了如此深情款款的詩——

月團圓,人邂逅;月似當年,人似當年否?往事心頭潮八九,怕到三更,早到三更後.夢剛成,醒卻陡;昨夜惺忪,今夜惺忪又。病裏春歸人別久,不為相思,也為相思瘦!

寄相思,憑一紙;隻要平安,隻要平安字。隔日約她通一字,信到何曾,信到何曾是!訂歸期,還在耳;也許初三。也許初三四.未必魂歸無個事,是夢何妨,是夢何妨試?(筆者注:要查出處)

這是可以跟蘇東坡悼亡妻“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詩有得一拚的。劉大白還寫過一首叫《霞的謳歌》的白話詩,一般人此為詩中的霞指的就是何芙霞。此詩的最後一節是這樣寫的——

霞是最值得謳歌的:

燦燦爛爛的,

她的朝朝暮暮,

伴我朝朝暮暮的伴侶;

變變幻幻的,

她的東東西西,

作我東東西西的樞機:

霞是最值得謳歌的。

此詩寫於1922年6月1日的白馬湖。老實說詩寫得很一般,或者說白話和格律一比較,這高下就顯出來了。有人說此詩表達了詩人希望妻子能夠回心轉意,如果這個意思能夠成立的話,那麼他們夫妻的婚姻危機不是出現在1924年,而是提前到1922年了。

但是這段以詩歌結緣的婚姻,再靠詩歌和深情已經不能讓何芙霞回心轉意了。在故事的演義中,何芙霞似乎成了一個薄情又多情的女子。她跟劉大白離了婚,但是卻並沒有跟那位姓高的老師結婚,反而是跟一個銀行職員結婚。何芙霞這個時候成了一個作女,因為她得到了她所要的那種生活,然而她再也得不到劉大白式的寵愛了,這種寵愛雖說以詩歌來實現的,但對於一個得過浙東才女稱號的女子來說,一首詩的重量也許是可以重過N克拉的鑽石的。

傳說後來是越來越離奇了。說何芙霞後來在杭州的街頭流浪賣唱,且又巧遇劉大白,劉還好心地給她錢,卻被她狠狠地擲回。後來說她又跟杭州的一流氓頭子白玉堂同居。而那位做了第三者的高老師也是命運多艱,說是每結一次婚,都要克死一個妻子,在連克了幾位夫人之後,最後高何兩人在人到中年之時又終於結合在了一起……

這是不是當年小報記者的所為呢?時間一長似乎便也成了呈堂證供。而在這樣的演義中,劉大白已經淪為配角了,主角當然是何芙霞。

不過很客觀地說,這個何芙霞的確是個人物,而且她是劉大白的唯一妻子。隻是在關於她和劉傳奇演義的不同版本中,對她的出軌的動機也有說法不一的,其中照學生輩曹聚仁先生的說法是,她就是個查泰萊夫人,高老師就是個守林人,言下之意查泰萊夫人是因為自己的老公身體不行才出軌的。

這當然都是查無實據的情事,不過離婚是真的。而在劉大白唯一的這次婚姻之外,詩人有沒有成為談資的風流韻事呢?傳聞劉大白去世後的第二天,靈堂裏突然闖進一年輕女子,長得是跟何芙霞年輕時一樣,她是苦得昏天黑地。

不管真假,這是一位女粉絲是無疑的。

詩人身上有一些傳聞不奇怪,奇怪的是沒有傳聞。不過有的傳聞隻是寫在方誌或鄉土讀物上的。比如有傳說劉大白童年時被父親所逼而苦讀書,錐刺骨之後隻得頭懸梁了,最後反抗的手段是以繩索套於自己脖子上,這本來也是有點小孩子的無賴反抗,誰知繩索越絞越緊,大白又昏死過去,最後說是靠一隻老鼠自天而降,咬斷了繩索……

不過史實總是比傳聞更為真切和悲慘。劉大白的悲劇還延續到了其唯一的兒子劉炳震身上。說他在清華大學念書時,因失戀和窮困而做了一回海子(比海子要早得多),竟臥軌自殺了。

1931年7月,劉大白就已經用詩歌寫下了《遺囑》,而且是分兩個時間段來完成的,而他真正處理的“後事”之一便是將所有藏書贈於國家圖書館。而詩歌的“遺囑”還是有著詩人的濃鬱的浪漫情懷的——

對於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