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曹聚仁:現代柳敬亭(1)(1 / 3)

印象曹聚仁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買得一本《中國學術思想史隨筆》,挑燈夜讀視若珍寶,我當時問一詩友曹聚仁是誰啊,怎麼以前就沒聽說過呢?詩友說怎麼樣,還可以一看吧。

這個詩友名叫朱曉東,後來的二十年,他和我幾乎分享了曹聚仁的所有文字,當然大部分是他借我的。

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我有時在酒吧裏也會忘乎所以地談起曹聚仁,酒友們便重複我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問題——曹聚仁是誰啊?我隻能采取迂回的方式,我先問曹景行你們知不知道?他們說知道啊就是鳳凰台的那個人嘛,這時我才道出曹聚仁就是曹景行的老爸,以博得酒友們“哦”的一聲,有時我還會囉嗦幾句,說曹聚會還是曹雷的老爸呢。可是我很快發現,這樣我又得解釋曹雷是誰。後來我覺得這樣的談資有點像酒後駕車,隨時有可能走上一條孤獨的不歸路,那不是因為糊塗犯困,而是格外的興奮。這種孤獨不是拍著大腿喊食無魚食無酒,而是談無資談無伴談無趣。現在的困境是,書應越讀越有趣,但無人分享便又覺得無趣,所以隻好把這種感覺寫出來。

在今天這個社會,曹聚仁是個老古董無疑,他的價值在我看來屬於古董中的古董。現在要想寫點民國文人的文字,一是要看補白大王鄭逸梅的文字,再是看包天笑的那部《釧影樓回憶錄》,但這兩位都限於報界文人小圈,不像曹聚仁從讀中學時就算是一方名人了,後來的五六十年,涉足報界、出版和教育界,也跟政界有點瓜葛,所以他留下來的文字,雖然不能說字字璣珠句句確鑿,但實在是我們今天難得的第一手資料了。曹聚仁的文字,還有著記者的秉性,他不像有些文人的記述,偏於主觀。文人有時隻寫小圈子的朋友,或者攻訐自己的對手,曹聚仁也有圈子也有對手,但是我們今天重看他的《聽濤室人物譚》《天一閣人物譚》和《文壇五十年》等,那裏麵上百個人物的記述,不全是朋友和對手,有的人物雖是素描,看了也還不太過癮,但也是聊勝於無了,特別是他的“政海談秘”,至少揭開了政海的一角。他的多數文字不是專題研究,也不是蓋棺論定,有的就廖廖百字,但那些久違的人物也都出場了。曹聚仁也做過一些專題的功課,比如對於蔣經國,對於魯迅,都有專著,包括我前麵提到的《中國學術思想史隨筆》(即《國學十二講》),那都是值得好好看的。

看曹聚仁的少年求學和青年中年時的求職道路,一個詞,那就是奔波。一直到杭州的浙江第一師範求學,曹聚仁才算走上了“正道”,現在人們談及的一師風潮、經亨頤校長以及四大金剛的印象,不少就是來自於曹聚仁的回憶,他是經曆了一師風潮的人,後來又做過學生自治會的主席(這方麵的資料佐證也不多),算是學生領袖了,然而我們看他對那一段曆史的回憶,基本還是輕描淡寫的。也許當事人的態度遠比我們想像得要冷靜和超然,這也是那一代學人和大師們共同的特征。

一師曹聚仁

曹聚仁之一師,跟薑丹書之一師和施存統之一師,當然是有所不同的。曹聚仁之一師,首先讓我們明白了,他那個時候讀一年書需要多少錢。1916年曹聚仁考上一師時,學費是全免的,當時的師範學校規定,畢業生回去之後是要回到縣裏去教小學的,這等於說是國家在培養師資。雖說學費全免(到汪靜之1921年來此校時學費已是半免),但一年還得交十八元半的膳食費,這麼下來,曹聚仁每月的零花錢隻有一塊錢了。

但即使這樣的消費成本,也需要曹家十畝田的收入才行,所以一師的精英分子,特別是出生窮苦家庭的,那真的是舉步維艱的。好在曹家還算可以,能供曹聚仁和他哥哥(在金華讀師範)同時上學。

曹聚仁的父親當時是想讓兒子多考幾所學校的,除了考一師之外,還要在回鄉途中順便去考建德的嚴州第九中學,因為這所學校離金華比較近,前三名皆可免費,但曹聚仁嫌這個地方是鄉下,因為他15歲時在杭州已經見識遊玩過一個月了,所以他並沒有去投考嚴州九中,因為他自信一師還是考得不錯的,結果在120名錄取的同學中,他位列12名,應該說還是名列前茅的。隻是他當時也沒想到——我進的乃是一個造反派的學校。

曹聚仁來一師的時候,完全是不顯山露水的,他要等到“五四”來的時候才顯出過人的才華。在進校的第二年,曾曹聚仁獲全校國文會考的第一名;次年又獲全校朗讀的第二名,這至少說明他的功底打得非常紮實了。因為在學校有了一點小名氣,所以經亨頤校長上課講話時一提到

“曹汝霖”總是要錯成“曹聚仁”,這讓曹聚仁很是不爽,使他一開始對經校長有點耿耿於懷。關於夏丏尊老師的記述,他也是先抑後揚的。他說他當時是很崇拜夏師的,可是作為舍監的夏老師竟然沒收了他的《水滸傳》,這無疑是對他當頭一棒,後來他才真正崇拜夏丏尊老師,在浙一師的那麼多名人中,在國學方麵對曹聚仁真正有教益的還是單不庵老師。曹聚仁說:“單不庵師乃是一代通儒,和蔣百裏、張宗祥二先生同為嘉興三傑。單師教我研治桐城派古文,熟讀歸有光的小品文字,也正是我一生運用文字技術上的基礎。先父教我以敘事說理的常規,單師則從文藝風韻上加工;因此單師叫我轉入治史路子……這就注定我一生的命運了。”曹聚仁還說他跟單師的關係是“情深父子”,單師是一直很偏愛他的。

還有一點很重要,曹聚仁說出了風潮背後的事實,他說在經校長走了之後,風潮是平息了,但是他們那一批學生的心是野掉了,書是讀不進去了。

實際上學潮和學生運動,是曆來為當局所頭痛的,如果我們從個人,比如說從做父母的角度來看,肯定是指望自己的孩子安心讀書而不要惹是生非,雖然說這個書讀得不太有用,但總比上街遊行有用吧,因為一上街一遊行,遇到有理說不清的兵,那不是有安全之虞嗎?可如果從思想史文化史的角度看,學潮又往往對社會會產生一定的影響,比如說五四運動,這中間甚至有縱火事件的發生,後來的史學家都是采取肯定之態度的,包括對暴力革命之態度。而觀察和考量學潮與當局之關係,實在也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政府當局如果強硬,那就會背上鎮壓之名,而如果放任或寬容,那又成了軟弱。從這近百年的曆史看,北洋政府大約還是比較“軟弱”的吧,而當政者總是說前朝的壞話,一旦前朝得太遠了,比如隋唐之類的,反正也不關我事了,你們要一味歌頌甚至翻案,正史野史乃至戲說那都是可以的。

曹聚仁說心都野掉了,我以為這也是實話。後來曹聚仁一師出去後轉輾考學屢遭挫折,我以為跟他肚中舊學甚多而新學尚淺是有關係的。讀他的自傳我們知道,他是屬於早慧一類的神童,四字能讀大學和中庸,五六歲讀完了論語和孟子,六歲會動筆寫文章了,在鄉間名氣很大,可是這些東西後來在曹先生一生中起過什麼作用,可能還不好說,大概在聽章太炎大師講課做筆記時或許全用上了。但他從少年離家去求學,包括到金華到杭州,一直不算順。後來浙一師畢業後他先後去考南京和武漢的高等師範,都沒有被錄取。說白了,大學考不上。本來他有私墊的家底,又接觸了新學,但那一個時期可能屬於半瓶子醋的階段,他自省為器小易盈,或者說老天有意要讓他痛其筋骨,餓其體膚吧。在23歲之前,曹聚仁是一個學生領袖,但出了校門又有點惶惶然的那麼一個人。他做學生自治會主席,這是學潮後期的事情了,而“學生自治”則是經校長教育改革措施中的最重要的一項,學生自治究竟有哪些內容呢?據我們知道的,包括食堂如何辦等問題都由學生說了算了,從今天的觀點來看,完全是後勤社會化的做法。不過也有些很玄的事情,比如那個時候學校裏可以自設學生法庭了,這不僅是普及法律知識,而是在實行庭審等事了,至少是模擬吧……這都是非常先鋒的事情,可是奇怪得很,曹聚仁後來對政治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熱情,這也是頗為蹊蹺的,可能是看到了太多的陰謀和凶險吧。他後來說自己是一個自由主義者,對政治一直保持著警惕,用他的話來說,他不想領導別人,也不想被別人領導——這是需要代價的。這裏的“領導”,無論是名詞還是作動詞,他似乎都在退避三尺。曹聚仁的觀點是,像黨派之爭一類的,本不必你死我活的——請注意在抗日戰爭中,他是一著名的戰地記者,而抗戰勝利後,他就不可能再做戰地記者了。

還有一個事例,大概是曹聚仁天生是當記者的一個佐證,即在浙一師讀書時,他就會拿《蘭江日報》上的報道再編一下投給杭州的報館,以換得小稿費。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麼做的,這主要是因為曹聚仁當時認識了在《之江日報》當編輯的查猛濟(當時可能在見習,因為有關資料上說查要在1923年才當編輯的,而那時曹早已經畢業於一師了),查猛濟和阮毅成等都是五四時期杭州學界的風雲人物。查當時對曹支了一招——除非寫舊詩詞掙不到稿費的。舊詩詞稿費也可憐得很。你還是寫點新聞吧!起碼三四角錢一條,好的還有一塊錢……”於是曹聚仁便開始為一塊錢而奮鬥了。學生成天關在校園裏麵,哪有這麼多新聞好寫呢,於是他便曲線救國,先是給老家的蘭溪的《蘭江日報》免費寫“杭州通訊”,以換得贈報,然後再改編《蘭江日報》上的新聞投給《之江日報》,這樣在他“手氣”好的時候,每月可得四五元的稿費,這是很了不起的收入了。

這也從另一角度證明,曹聚仁天生是個做記者和編輯的料。

上海曹聚仁

話題回到他兩次高考的失敗,那時他到了上海,認識了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邵力子。把曹聚仁之介紹給邵力子的,就是他在浙一師的老師,當時已經翻譯出版了《共產黨宣言》的陳望道先生。現在人們隻知道邵力子當過國民黨的中宣部長,殊不知他在早期也是信奉共產主義的,後來也是親共產黨的。

邵力子能讓曹聚仁這趟顛簸的列車停了下來,靜了下來,經邵的介紹,曹聚仁在上海的一個鹽商家做了家庭教師,時間充裕,經濟有保障,這先後有三年時間。這三年不得了,比研究生的三年還管用,學識打下了基礎,人緣人脈也都熟了,社會經驗也豐富了。

邵力子不僅推薦他當家庭教師,後來還在其主編的《覺悟》上讓曹寫專欄,所以後來曹先生說,邵先生是他一生的貴人。包括他後來在政治上的態度等,大約都受到邵力子的影響。

說曹聚仁在學識上的進步和人緣上的圓熟,必須說到章太炎先生。太炎先生,愛他的人和恨他的人,都是徹頭徹尾的。恨他者如劉大白先生,愛他者或屬於他門下走狗的就包括了許壽裳、周氏兄弟等。1922年的4月到6月,章太炎先生在上海作國學的公開演講,這是比今日央視之《百家講壇》更為轟動的事情,曹聚仁有幸去旁聽又作了記錄員,作記錄的顯然不止他一個人,但隻有他的記錄得到章先生的首肯,而且後來又經過整理出版了,書名就叫《國學概論》。要知道章先生的杭州餘杭方言甚重,所講述的又如同天書一般的國學,一般人哪裏聽得懂又能記得下來的?但就是章先生的講演成就了曹聚仁,後來章先生就收了曹為門生。而在更早的時候,太炎先生在日本期間,就講國學,後來北大一批教授當時都是他的門生,包括許壽裳、馬幼漁、周氏兄弟、朱希祖、錢家治、錢玄同等,都應算是章師的門生,隻不過曹生已晚,未能趕上留學潮。現代史上的大家,沒有留過洋但後來生活在海外的,曹聚仁可算得上一個了。

說起人緣,應該還有一點,那就是當時柳亞子、邵力子等一批名流在搞新南社,曹聚仁也參與了,這期間他一邊當家庭教師,一邊就開始在社會上兼課了,名氣也漸漸大了起來,所以等到他26歲時,他便開始到暨南大學去教國文了,一個中等師範的文憑去教大學,這就是當時的社會當時的教育呀。因為這一年他已經有四五部著作出版了,教大學的資格也已經有了。一直到抗戰爆發,曹聚仁主要的工作就是在教書編書刊和寫文章,其間跟魯迅先生等大家都有過交往,但是他為人處事的方式,在今天看來,好像跟人不算太親近,但也絕不疏遠,這可以以他跟魯迅的關係為例,他不會因為跟魯迅的關係而大呼小叫——因為這種大呼小叫,有的時候未必會有好的結果,曹聚仁的做法好像是等距離外交,跟所有的文人保持著一種禮節性的距離,這不等於說他不熱血沸騰,比如說他跟林語堂之間曾大打出手,曹聚仁也一改比較方正寬厚之風,林語堂也不顧風度了……有的時候跳開具體的事件來看文人相輕,也是一件蠻有趣的事情,好在文人吵架總不至於血流成河,如果政治家軍事家一吵架,那就完了。

杭州曹聚仁

為什麼要單列一節,說杭州曹聚仁,那是因為曹聚仁跟杭州之情緣實在太深了。曹聚仁從15歲初到杭州,第二年便又開始了長達五年的一師讀書生活,1927年又來文瀾閣工作過,期間遊山玩水也罷,對曆史的沉鉤也好,他對杭州的熟悉,對杭州人文地理的熱愛,使得他筆下的杭州有著不一樣的特質。

15歲那年,曹聚仁就來過杭州考清華大學的幼年班,三十人多人中隻錄取一名,曹自然沒有考上,但卻因此在杭州遊玩了一個月。一開始少年曹聚仁是不把西湖山水放在眼裏的,因為他也是從山水的絕勝處來的,曹先生在《我與我的世界》一書中說:“憑著我們的腳力,花了二角錢,買了一張西湖全圖,那一個多月中,就把所謂西湖十景都跑完了;連著葛嶺的初陽台,城中的吳山,江頭的六和塔,城外的九溪十八澗,都到過了。年紀太輕,對於平湖秋月、三潭印月這樣明媚風物,還不懂得欣賞。至如斷橋殘雪、柳浪聞鶯,實在看不出所以然來……”

對於西湖的山水風景,曹聚仁真下功夫的,恐怕還是1927年秋天應單不庵老師之邀,到孤山文瀾閣工作之後,當時的工作就是整理和校對古籍,這個時候曹聚仁對西湖山水才有了新的認識,他說——“當年,我在一師讀書,雖說身處湖山勝地,卻和湖山極少緣分;一則土老兒心目中,還看不起西湖十景;二則出家人的勢利眼比凡俗市儈更勢利些;三則,我們高談社會革命,把“風雅”看得很輕。直到在上海塵囂中混了五年,重回杭州,才領會得湖光山色,自有佳趣。”而更為主要的是,那段日子他已經鑽入了有關杭州的古籍中了——“杭居那半年多時日中,我開始研究文物掌故,和田汝成碰上了頭,熟讀他的《西湖遊覽誌》和《誌餘》,《誌餘》對我更多助益之處。連類看了宋元文士所寫的《東京夢華錄》、《都城紀勝》、《西湖老人繁勝錄》、《夢梁錄》、《武林舊事》、《古杭雜記》等書,對於杭州鄉土風物,有著很清楚的輪廓。”

所以在曹聚仁的筆下,風景和掌故便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在他的重要作品《萬裏行記》中,專門設了“湖上”一卷,內收22篇有關西湖和杭州的文字。曹聚仁的文字雖然不如鬱達夫那麼的用心和講究,但曹聚仁寫得更為自在,喜歡扯來扯去,兼具了學者、作家和記者的各種套路,但又不拘泥於某一種套路。比如有的文字,他是按照遊記來寫的,但又有文物掌故知識,有的呢是散文筆法,但更多的,按照今天的說法便就是“隨筆”,有點文人腔的,又把自己的經曆見識等都放進去,像他寫《西泠印社》,除了掌故之外,又把一師的一位老師和一位同學寫了進去,師者李叔同,同學葉天底,這就讓他的西泠印社跟人完全不同,這也正是曹聚仁的強項,所以有的文章,不是才華就能寫得出的,非得要把經曆放進去不可,因此這也決定了好些文章是要在人到中年後才寫得出來,豐子愷是這樣,曹聚仁也是這樣。

不過,曹聚仁畢竟不是阮毅成,也並非杭州土著,所以也沒有寫成關於杭州的專著,但如果把他寫浙江一師舊友的相關文字也彙編進去,倒也可以出一個單行本了。畢竟杭州是曹聚仁出發的地方,但他又是一個做記者的命,除了抗戰等特殊原因之外,他也沒有要在杭州落腳的意思,這跟豐子愷以及老師輩的薑丹書他們是不一樣的。晚年曹先生客居香港,更是不可能回到杭州來定居的了。

說書人曹聚仁

應該這麼說,如果沒有抗日戰爭,曹聚仁很可能就是一個純粹的文人,就像那個時代的多數文人一樣,一邊做教授,一邊做書刊的編輯,因為那是飯碗啊,寫文章有時並不是非寫不可,但是農民非耕田不可啊,為什麼,因為要吃飯啊,文人寫文章,有時也是為了吃飯。因為抗戰,曹聚仁成了一名戰地記者,這就讓他和別的文人有些不一樣了。也正如有人評價鬱達夫,說他是一名有成就的文人,但是抗日戰爭把他提到了一個民族氣節的高度,而不隻是一個浪漫文人——這就是區別。

而從我們今天看曹聚仁的戰地文字,實際上不全是戰事報道,包括他的《萬裏行記》中寫了那麼多的城市和風景地,可見戰爭中人們也還在各幹各的,該吃喝的也在吃喝,該玩樂的也在玩樂,該文化的也還是要文化。當然我們在今天讀曹聚仁的文字可能有點浮光掠影之感,有點不解渴,這是難免的,包括有人評價曹聚仁在思想和學問上,終不是一個開天辟地的大家,而更多的是一個記錄者參與者和見證者,或者用我詩友朱曉東的話來說,他就是一個雜家。但作為一個雜家,他又能最終成就一家之言,奠定了他的地位。是啊,生在亂世,記者飯碗,很難讓他長時間地靜下心來做學問,同是記者出身的海明威和三島由紀夫,後來都成了小說大家,曹聚仁也寫過小說,但沒有多大名氣。但是他想把他的故事講給大家聽,這是他從小的意願,也是他後來的一種宿願,但很可惜沒有實現,這便是我說他是現代柳敬亭之意。柳敬亭,明末清初說書人,在杭州一帶非常有名,張岱曾有文雲“南京柳麻子,黧黑,滿麵疤槃,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善說書。一日說書一回,定價一兩。十日前先送書帕下定,常不得空。南京一時有兩行情人:王月生、柳麻子是也。”據稱曹聚仁從小就很是崇拜柳敬亭,而且在一段時間裏很想成為一個電台的播音員,這也是他比較“雜”的一個例證。這不能僅僅看作是心血來潮,而是跟他的信仰有關,他的那些文字,特別是作為戰地記者的他能夠貼近地麵、接近民眾、直麵生活,我想這也是柳敬亭在冥冥中支撐著曹聚仁。最後曹聚仁想成為柳敬亭這樣的說書人而不得,最後終於成了一個寫書人,倒是他的女兒曹雷和兒子曹景行,最後都吃了“說書人”的飯,而我們來考察曹聚仁和他老爺子的關係,其實也是一樣。老爺子是希望兒子走讀書做官的路子的,這是那個社會幾乎唯一的正確道路,可是兒子隻完成了一半,隻讀書隻寫書卻不做官,用今天的表述方式來說,他成了那個時代的一名公共知識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