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愛情詩(1 / 2)

談愛情詩

這部字跡清麗的詩稿,置於案頭已有半年之久了。答應為它寫點髓感的文字,遲遲沒有動筆(有兩個月我甚至不敢輕易翻看它),說來很可笑,就因為它是一部愛情詩的緣故。

突然遇到這麼一個難題,事前一點沒有想到。我已活了多半輩子,好歹寫過幾本詩,卻沒有寫過一首愛情詩。近幾年,有幾種專收愛情詩的選本裏也選了我的一兩首,那其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愛情詩。有一首《愛》是寫我的童年和媽媽的,有一首《我的家》寫的是戰爭年代我和妻女的艱難命運和心中堅持的理想,平平實實,不過是對親人們的一點係念而已。但是,此刻擺在我麵前的卻是一本純粹的愛情詩。對它的評論,直到此刻,我都有些畏怯的情緒,因為我深知它是一個神聖的天地。愛情,對任何人都不應當是陌生的,但是要理解它,並且進一步評論它,又是多麼地困難。是不是可以這麼說,在文學領域沒有哪個題材的作品的精神內涵,會有它這麼莊嚴、奧妙,這麼光彩、新奇,這麼具有永恒的魅惑力。在愛情溫暖的胸懷中,不論痛苦還是幸福,都不是平凡的。因此必須萬分謹慎地觸及兩顆灼熱而慧敏的心靈,沿著愛情的閃閃爍爍的密碼般的召引與提示,潛入到它們的生命交融而形成的絢麗的激流中,感悟人間最美好的情感。

這對於老朽的我來說,必喚醒僵化了的全部感覺和智能,否則絕難以讀進去,更休想評論它。讀詩,必須有與詩相應的情緒,讀愛情詩更得有這個前提。

我對愛情詩從來沒有研究過。最近幾年讀過一些裏爾克的詩和評論他的書。奧地利詩人裏爾克28歲那年給一位青年詩人的信中勸他不要寫愛情詩。這位被譽為“偉大詩歌清泉”的詩人深深曉得(且有獨到的體驗)愛情詩切忌不能用研習的技巧和通常的語言去製作,而隻能傾出生命中全部的熱血去寫,隻有在“如不寫一定會尋死”(裏爾克語)的危急狀況下才不得不寫,而一旦進入創作生命或許得到永生,或許從此幻滅。因而愛情詩是不能學的,更無法去模仿。裏爾克在世前的四年,寫了十首總題為《杜依諾哀歌》的不朽之作,他悲悼和感歎人性的矛盾和人的命運的暗淡。這部震撼心魄的詩作,被認為是”心靈不可言說的密碼”。從它的宏偉的圖像看,顯然不能簡單地稱它作一般意義的愛情詩,寫的是詩人探索與構想的人類生與死的永恒的奧秘,展現詩人一生追尋的那個幻覺似的彼岸境界。詩人談到他創作這部詩作的情形時寫道:“所有這些哀歌,是在幾天之內一氣嗬成的,這是一股無以名狀的狂風,是精神的一陣颶風,我身上所有纖維,所有的組織都哢哢地斷裂了。”難怪他勸那位年輕詩人不要寫愛情詩。愛情詩不是你要命題寫它,它就會出現,愛情詩是一種無力抗拒的天意授命於你完成的,你仿佛聽到了天外的聲音(隻有你和另一個人能聽到),於是你狂奮地不由自主地把它記錄下來。這是裏爾克的感悟。他的這些體驗,我以為並不神秘。愛情(和愛情詩)本來就是一個具有神秘性的必須經過苦苦的探尋才可發現的未知的疆域。愛情絕沒有陳舊的。

裏爾克的這些有關人生和愛情詩的感悟和創作體驗,是極為真摯的;當我多次展讀了村童(程樂坤、汪樺合署的筆名)這部詩稿時,我驚異地深深地得到了某些印證。兩位幸福的作者,以生命創造夢境時,也許並不知道裏爾克這牡創作的體驗,而他倆這些脈脈交融的心靈的詩,首先是他倆以自己真摯而美好的愛,共同創造並達到了人與詩契合的境界。不是虛構的,也不是情境的再現,更不是命題的製作,而是一曲生命的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