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章病了,眾人說精神失常,送去住院。
小章進了醫院,小章的故事卻在院外流傳。流傳的故事很多,經典有三:
第一是改了不該改的稿子。小章初來機關,是名打字員。打字員是文印員的俗稱,這俗稱起自用鉛字在蠟紙上敲打的年代。由於每一下都磕碰得叮當作響,就有了打字員的稱號。小章當打字員時已不必打字了,機關裏有了電腦,輕輕按動鍵盤,就會出現工整的文字。所以,別看這活沒權,還是有不少人眼紅著想幹。可是,小章卻不理會珍惜這活,出手沒幾下就砸了飯碗。原因是他改了領導定的稿。稿件是:廉政建設首先要有嚴格的製度。小章印製的是:廉政建設首先領導要以身作則。領導一看就火了!領導發火很有道理,曆來都是秘書起草,領導定稿,領導欽定後,秘書不敢再動,你個小小的打字員居然胡亂改,這豈不亂了套?何況,這改動還有影射之嫌,豈能放任繼續作亂?很快,小章被清理了出來。
小章出了打字室,被放置到辦公室,於是有了第二個故事。辦公室事情不少,概括起來也就是提包子,開門子,搖扇子。時下有了空調,這搖扇子可以減略了,可是,到了信息社會,電話顯得十分重要,一部電話聯絡東西南北,分分秒秒都可能有想不到的大事。因而,辦公室規定,私事勿用。這一日,小章守定電話靜待信息,有個老頭兒破門而入,抓了電話就撥。小章定神時,老頭兒發了話。這不發話還好,一發話小章火了。老頭兒說:早點熬稀飯,多添些豆,外甥晚上過去喝……喝字還沒出口,小章伸手按鍵,斷了電話,氣得老頭兒一扭脖子走了。
老頭兒走了沒幾天,小章也走了。小章走得令人心酸,出了機關,下到了基層。基層不在城裏,不論活大活小,上下班先不方便。眾人說小章不機敏,惹那老頭兒幹啥?那是領導的舅爺呀!這不,遭開銷了吧!小章卻執迷不悟,到了基層又犯了新的事體。
基層是座廟,廟裏逢會人多,人多會擁擠。怕人擠壞,分了兩道門,一道進人,一道出人。小章的事是把門,把出人的門。小章行事認理,沒有一個人從他的門裏進來。後來,硬有個人進來,誰?就是下令一道門進人,一道門出人的人。下令的人大搖大擺進門,小章伸出一條胳膊把他堵在門外。下令的人一甩胳膊,跨了進來。小章沒提防,差點跌了一跤,慌忙奔過來,把進來的人往外揎。那人哪受過這委屈,一揚手,重重給了小章個耳光。
小章怒了,吵著嚷著:你定的製度,你咋不執行?!
眾人急忙攔擋,小章仍然吵個不停,一直吵進了醫院。小醫生問小章是啥病?眾人說,精神病。
小醫生看不出子醜寅卯,請老醫生診斷。老醫生看了,也沒發現什麼不正常,可眾人堅持要留下小章住院。
小醫生問老醫生原因,老醫生說,正常看正常,正常。失常看正常,失常。
小醫生要留眾人住院,眾人哄笑著散了。
2001年1月29日
好人引生
引生和我同村,比我小幾歲,卻一直稱我老師。說起來讓我汗顏,初中畢業,回村務農,隻因還識些字,竟然走進學校成了民辦教師。那年代政治是個敏感事兒,不少人都因說了句錯話就栽了跟頭,所以政治這門課老教師一般不願觸手。我這個初生的牛犢一下就兼了幾個班,其中就有引生那班的。那是個畢業班,我上了有數的幾節課,他們就離校了。在我的印象裏,引生很安順,坐在課堂上畢恭畢敬,聽得很是認真。初上講壇,少不了有些怯陣,正是引生這樣的學生給了我拿穩教本的心勁。
畢業後引生務了農,因為他是農民的兒子。務農的他卻還惦念著我,逢年過節,少不了送我幾把綠菜。菜不多,卻水靈靈的,讓冬日添了些許暖意,讓飯桌增了些許情趣。這時候,引生的智識和眼光就略露一二了。他種菜沒有墨守成規,而是搞弓棚,壘火牆,硬是讓冬日裏長出春光中的綠意。於今,這蔬菜自然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那誠如一枝出牆紅杏般招眼。
我以為引生會在土地上一直撲騰下去,沒幾年,他進了城,做開了工。開一個門麵,搞電焊門窗什麼的。這不算什麼高技藝的活兒,可是從農村到城市,從務農到做工,這要有個思維的改變呀!刻下人們喜歡說個詞:與時俱進,我想引生該是與時俱進的典型了。這樣的典型雖然不會成為時代的豪富、豪門,可他靠自己的勤勞智慧富裕自己、富裕家庭,無疑是最有生命力的本分人。
這當口,我也進城了。有時上下班路過引生的店門前,少不了和他照個麵。他不焊接了,鋪麵時新潔淨,賣開了電氣炊具。這樣的活兒輕省、爽利,他又上個台階,提升了自己。我分明從他身上讀出了進步,一個農民就這樣一步趕一步的往前走著,像春蠶一樣不斷蛻去舊衣,不斷走進全新的天地。
有一次在引生店前相逢,他正掃地。掃地不是新奇事,可他掃地的方法在城裏頗為新奇。我見過許多人掃地,都是把門裏的往門外掃,門前的往街上掃,掃遠了,笤帚一拿回返,了無牽掛。這種掃法讓我這個農村長大的人很是看不順眼。看不順眼又能咋?盡管在報紙上呼籲過,在電視上喻諷過,可是,杯水車薪,無力回天。因而,見了引生的掃地我就感動,他是掃起垃圾,搓進簸箕,端出很遠,倒進應該倒的地方。這事不驚天,也不動地,可我看到了一個仍然潔淨無塵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