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看到他最痛心的流淚不是在過去,而是在當今。是人們在搶購,搶購洗衣粉和肥皂,搶購電視機和電扇,搶購羊毛線和麵粉,好小子,真比攻城的將士還英勇,一次就搶購了56袋白麵呀!這急切地搶,這激昂地搶,搶來的是低俗,是醜陋。一個人,一個民族,淪為蠅頭小利的爭強狂,難道不汗顏麼?他流淚了,他的淚流得比以往哪一次也多!
他去了,就這樣去了,莫不真是此去泉台招舊部?
北風淒淒,沙粒迷迷,烈士墓地一片沉寂。我在靜默,我在哀思,我的身邊也有無數的人在靜默,在哀思。我在靜默中反思,我在哀思中自省,我願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反思,都能自省,都能鏟淨心胸的陰霾,都能淨化古城的姿容,不必再驚動英魂,不必再血腥抗爭,讓他們安息——
安息在理想的天地!
1989年4月28日夜
清閑
早早,早早你就睜開眼,穿上衣,起了床。
你要去上班。幾十年了,就這習慣,忙碌的習慣。一早忙忙碌碌趕往辦公室,然後應酬忙忙碌碌的政務,先是批分文件,後是起草文件,再是簽發文件,還要主事定點。辦公室的事擁塞得滿滿當當的,走進辦公室頭腦也就鬧鬧哄哄的。就這麼忙碌,仿佛是一晃眼,發白了,頂稀了,人也就不忙了,到了不吃緊的部門。這部門,人說是聾子的耳朵,沒有,五官不全;有了,隻是擺設。
擺設在這麼個地方,當然不用早早就坐辦公室了。可惜早慣了,起床了,才想起現在是現在,現在不是先前了。於是,手足悠閑開來,悠閑地穿鞋,悠閑地洗漱,悠閑地拉開窗簾,喲,滿眼的好景致。高高低低的樓頂全白了,高高低低的樹梢全白了,白得耀眼,白得放光,好大一場雪!
——賞雪去!
出了門,上了街,街上人真多。匆匆的人,擦肩而過;匆匆的自行車,閃閃而過。雪踩實了,踩滑了,人走得搖晃,車騎得搖晃,搖晃著慣常地忙碌。汽車也一如往日,忙著,忙得穿梭往來。偶而,刹個車,車輪不轉了,車身卻船一樣向前滑去,看得人險險的。不能遲點走嗎?不能不出去嗎?不能,都有事,都有擔子,無形的擔子比有形的擔子還催人。老輩子說,擔擔子的比空走的快得多。
你好輕鬆,好舒展,你是空走的,肩上沒了擔子,不必匆匆忙忙,不必擦擦滑滑。悠悠地走,閑閑地走,走到一塊隙地,樓間的一塊綠地。綠地不綠了,成了白地,說是鋪了銀毯素氈都不為過。潔得讓人真不好意思紮腳。仔細看,不是你先踩了,已有人來過,一雙大腳,哦,不,還有一雙小腳。是一對戀人?該是。這風景中的戀情聖潔得不能再聖潔了。想自己的青春歲月,沒有戀情,也就沒有這麼迷人的雪。
呼呼——嚓嚓——
一群鴿子飛起了,一群麻雀飛起了。視線追了過去,追上了高天上的勃勃生機。腳步卻向裏移,移到了紫藤的架下。紫藤不紫,成了銀蔓。銀蔓下的雪色好多道道劃劃,像是一地書法。俯身看,看出一個倉頡,一個銀須飄冉的倉頡。倉頡也看那道道劃劃,看在眼裏,藏進腦裏,劃出手裏,就有了咱們的象形文字啦!
你停了足,不走啦,看天,天上生機勃勃;看地,地上妙趣盎然。你說,清閑真好!
2002年12月22日
中言心語:
閑在的賞雪,這是第一次。往昔也喜歡雪,卻沒有這麼賞過雪。多數時日是在雪中奔波。奔波時的雪是阻力,是障礙,是生活工作的不方便;清閑時的雪是風景,是圖畫,是生命情趣的高品位。因此,別管清閑怎麼來,都該珍惜這清閑。
2009年11月13日
清貧
你說,日子真好。
從心裏說出來的。是的,日子好多了,比過去好多了。過去,住在鄉下。那時候吃不飽,往肚子裏裝什麼東西,是一年到頭的難題。逢年過節,吃頓白麵,包頓餃子,能受活好些天。好些天過去了,還想那受活勁兒。於是,大人小孩都盼過年,年節能過過癮,解解饞。
現世的日子,就吃的而論,簡直是天天過年了。天天過年,過得連過年吃什麼也成了難題。年和平日沒有了區別,也就沒有了向往。年變得平淡了。年平淡了,不等於日子平淡。日子過得很是自在。有房住,小樓獨院;有衣穿,布衣掩形;有書讀,書架滿壁。吃飯當然不待言了。吃飽了,穿暖了,坐於窗前,或展卷誦讀,遊心於古往今來;或伏案走筆,傾訴著苦辣酸甜。自覺,日子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