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
俗念和書緣的組合其實是我人生的寫照。前數年,我出了小書送電台的郝吉慶老師一本,他拿到書要我簽名,而且要我寫一句話。我寫下的是:過平常人的日子,想天下人的事情,有了什麼感慨非寫不行再動筆。不過,動筆前先想好第一句話。”過平常人的日子,就標誌著自己永遠是個平常人。既然是平常人,當然就難以擺脫平常人的俗念。想天下人的事情,首先要知道天下人的事情。要知道天下人的事情,就得有窺視天下的窗口,這窗口就是書籍。讀書已是我不可或缺的精神生活。回望這精神生活,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無論是忙碌還是消閑,案上的圖書都沒有被我冷淡。可以說,我和書結下了無法割斷的情緣。俗念和書緣裏有著我的生命軌跡。
吃飽飯坐在桌前,想寫點什麼,很自然就寫到了吃飯。
吃飯是個眾人嚼爛了的話題,還能嚼出什麼滋味?可是,不再嚼嚼似乎就對不起這頓飯,而且,還有一肚子關於吃飯的故事楞不伶丁往上湧呢!
首先想到的是一則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文革”期間,我教學的那所校園裏,忽然出現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字。字是寫在地上的,由於內容是當時最為忌諱的,當然被視為反動標語。於是,時候不久,小車跑,警車叫,校園裏空氣頓覺肅然。沒多會兒,反標案即被破獲,罪犯是個四年級學生,當即被傳喚來審問:
你為什麼要寫打倒的標語?
答是:我肚子餓。
又問:打倒了肚子能不餓了?
答道:打倒了我當皇帝,每天吃火燒饃哩!
火燒饃就是他的最高理想。這件事我印象極深,而且當時就想到了那句名言:世界上什麼問題最大,吃飯問題最大。
看來,吃不飽肚子就會出大事。
此刻,我所以能在這裏塗塗寫寫,也還是因為吃飽了肚子。“文革”的10年間,我人生的命題,幾乎就是搞飯吃。那時候,想想就很悲哀。時常,雷鋒同誌的一句話就繚繞在耳邊:吃飯是為了活著,活著不是為了吃飯。可我和我的眾多鄉親,總是吃了上頓飯,搞下頓飯,把人生搞成了“吃飯——活著,活著——吃飯”這樣的一個俗不可奈的公式,實在可悲。
現如今當然好了,吃飯是不成問題了。而且,記不準是什麼時候,外麵的飯局多了起來,每頓飯杯杯盤盤擺下一片,五顏六色,看得眼花繚亂,吃得花天酒地。吃完了回到家裏,卻總有一種不痛快的滋味,怎麼也沒有家常飯可口。形容這種心情,隻有借用家鄉的土話:不貼胃。
不貼胃,也就是不舒服的意思。要貼胃,隻有吃家常飯。因而,後來就屢屢逃飯,實在逃不過去,硬著頭皮應付,應付完了再回家喝碗米湯,以求貼胃。
這吃飯後麵有了一個新問題,是要吃好了。而吃好的標準,就是要符合平常習慣,要對口味。口味能否改變?也許能的。記得當年去南方串聯,一日三餐的大米吃得我頭都疼,可是,硬著頭皮吃了三個月,卻吃出滋味來了,以至到了今日還有吃大米的喜好。遺憾的是,那不掏腰包的七盤八碗我總是吃不慣,不貼胃,不對口味。更為嚴重的是,那一次去外地參觀,主人熱情地用西餐招待,卻讓我吃了個饑腸轆轆。
那時就胡想,什麼是吃飯?其實,吃飯是一種人生,或說由一種飲食文化定位了的人生品格。既定的地域條件養育了人,形成了人的吃飯習慣,這習慣成全著人,也局限著人,使人難以超脫。因之,又一句俗話跳將出來:男人嘴大吃四方。無疑是鼓勵好男兒去闖蕩江湖。這吃四方,就包含了對外麵世界的感知和認識,乃至駕馭。可是,吃四方容易嗎?能吃得那麼貼胃嗎?極難。
1995年11月25日
穿衣
對於穿衣,鄉下人曾有過這樣的評價:銀錢是人的膽,衣服是人的臉。人是應該講究臉麵的,當然,也就應該講究點兒穿戴。這一點我印象很深,小時候,村上的大嬸、大嫂出門,經常去鄰家借衣服。東院的襖,西鄰的褲,甚至鞋襪都是借來的。這借來的新襖、新褲、新鞋襪裝扮出一新的新人,才去出門。看似講究穿戴,實是講究臉麵。
這衣著的式樣色彩不會固定不變,而是隨了時代氣候相應變化的。60年代,時興艱苦樸素,曾有句話概括了穿衣的標準: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因而,那時候都以穿補丁衣服為美。補丁最美的當數褲子,前麵膝蓋處肯爛,後麵屁股處易破,因而,不等爛了破了,已規規整整補上了。兩膝蓋處成一對稱圖形,屁股後麵則像掛了兩半球緊相連的世界地圖。出門上街,似乎沒有這樣的圖案,就有資產階級腐化生活情調之嫌。
到了“文革”期間,有一首毛澤東的詩被譜了曲調廣為傳頌:
颯爽英姿五尺槍,曙光初照演兵場。
中華兒女多奇誌,不愛紅裝愛武裝。
這不愛紅裝愛武裝,立時成為時代衣著的主色調。很快草綠軍裝蔓延開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以穿草綠軍衣為榮,若是能掛個紅書袋,萬綠叢中一點紅,那可真是最最革命化的了。
過些日子,上演了革命樣板戲《沙家浜》。那裏麵有新四軍,新四軍的戰士都著銀灰軍裝,那些英雄豪傑一亮相,眾人都看得暈頭轉向。戲散了,眾人的衣著變了,草綠軍裝忽然不見了,銀灰裝取而代之了。那時候,服裝是單一的,整齊的,還是突出政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