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烈烈照著念卿蒼白的臉,映出眼底失望傷心到了極處的慘淡。窗外傳來汽車駛近的聲音,院子裏衛兵急促的奔跑聲響起,整齊劃一的立定聲裏,鐵門軋軋開啟。念卿望向窗外,臉上有橘黃車燈的光影掠過——是他回來了。
念卿一言不發,按了桌上的召喚鈴,鈴聲響了兩遍,樓梯上腳步聲窸窣傳來,管家和仆從恭敬站在門口。念卿起身,理了理鬢發,從念喬身邊走過,仿佛再也看不見她的存在,淡淡吩咐道:“把這房間鎖了。”
“你憑什麼限製我的自由!”念喬憤怒地想衝過去,卻被仆婦死死擋住,眼看著念卿轉身而去。萍姐利索地將門帶上,隔了門好言好語地說:“念喬小姐先歇一覺吧。”
念喬知道無從反抗,頹然背靠著牆壁,隻是冷笑。
走廊另一頭的嬰兒房裏傳出細細的哭聲。
房裏粉紅小床上的嬰孩哭著醒來,舉起胖乎乎的小手,烏溜大眼轉來轉去,在床邊尋找著母親的身影,任憑保姆怎樣拍哄也不罷休。門推開,念卿匆匆奔進來,叫了一聲“霖霖”,嬰孩立時不哭了,扭頭朝她聲音的方向瞪大眼睛看去。
“媽媽在這裏。”念卿俯下身,微笑著將嬰兒抱起。
粉團似的小女孩破泣為笑,抬起小手揉眼睛,臉頰哭得紅撲撲,烏黑頭發,晶亮大眼,睫毛絨絨密密,活似個洋娃娃。被母親抱在懷裏後,小女孩安靜了,將臉在母親頸窩裏蹭了又蹭,嘴裏嘟嘟噥噥,發出含混音節。念卿拍撫著女兒後背,吻了她柔軟臉頰,柔聲笑,“霖霖,你看,是誰回家了……”
霖霖扭頭往外張望,胖乎乎小手揮舞,咿咿呀呀說著自己才懂的話。
念卿抱了她想要迎下樓去,剛走到樓梯口,便聽見軍靴噔噔踏上樓來的聲響。
他走得這麼快,自然是聽見了她們的語聲。
霖霖眼睛一亮,嗚嗚哇哇地,想從念卿懷中掙紮下地。
念卿俯身將她放在地上,半托著她的身子,半任她自己跌跌撞撞撲到父親的腿上。
小人兒才到父親的膝蓋高,抱住父親的長腿,仰頭往上看,像個驚奇的小動物在仰望參天大樹。霍仲亨用一隻手將女兒摟了起來,穩穩托在臂彎。霖霖樂不可支,咯咯笑出聲來。
他從宴會歸來,還未換下身上禮服,燦然綬帶,金色肩章領徽,耀人眼目,元帥佩劍在身,胸前滿排的勳章粲然生輝。那閃閃發光的勳章,吸引了霖霖的注意,伸手便去抓。霍仲亨摘下一枚來,放在她小手裏,任一個嬰兒將大總統所頒的勳章當了玩具。
念卿搖頭笑,怕勳章棱角傷了孩子,哄著她交給自己。霍仲亨將女兒高高舉起,霖霖毫不畏高,反而笑得手舞足蹈。念卿含笑看著父女倆嬉鬧,偶與仲亨目光交彙,無聲暖意流轉。霖霖笑著笑著又開始揉眼睛,犯起困來,念卿抱過她輕拍道:“爸爸回來了,霖霖也該乖乖睡覺了。”嬰孩的瞌睡說來就來,霖霖在念卿懷抱中閉上眼睛,濃密長睫毛蓋起來,像個花蕾中的小小精靈。霍仲亨俯身親吻女兒臉頰,大概是聞到他唇間淡淡酒味,霖霖一扭頭將臉藏向念卿胸口。念卿笑起來,霍仲亨也笑,卻不抬頭,順勢在她頸間印下一吻。
她此刻外衫半敞,極低的領口下,肌光柔膩如玉,鎖骨曲線起伏……他伸臂將她圈住,不容她躲避,低頭從她頸間一路吻到鎖骨。念卿含笑低首,額頭摩挲在他下巴。
兩人抱了女兒回嬰兒房裏。
睡夢中的霖霖宛如天使,霍仲亨牽過粉紅色小被子替孩子蓋上,俯身凝視這小小麵孔,目光移到念卿臉上,久久流連於她眉目之間。此間兩個女子,是他此生至愛,是他嗬護在手心的珍寶。念卿卻全神凝視著女兒的睡顏,渾然未覺他的目光。幼兒身上奶香,和她身上的幽香,混合在一起,令他失神迷醉。這樣的夜,這樣的時光,靜好如夢。廊燈灑下橘色柔光,將兩人的身影長長投在地上。
霍仲亨的軍靴踏在漆光烏亮的地板上,小心放輕了腳步,仍在靜夜裏帶起輕微聲響。念卿淺淺笑,“我今晚太不盡職,留下你一個人。 ”
霍仲亨笑了聲,“你最聰明的地方,便是總會搶先認錯,永不挨罵。 ”
念卿笑得似隻狐狸,挽了他手臂,將頭靠在他肩上,“今晚是平安夜,你沒有禮物給我嗎?”
“中國人何必過洋人的節,外國使館弄這一場舞會,你我出席,就已給足了他們麵子。至於禮物,我所擁有的一切盡是你的,人都是你的,還有什麼好送來送去。”霍仲亨不屑一顧的神色,引得念卿失笑,嗔道,“古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