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世恒依然不知疲倦地懺悔著自己的罪過,說得滔滔不絕、聲淚俱下。
“醫生,我父親到底怎麼樣了?”歐陽勝寒不放心地問。
“從歐陽總裁目前的症狀看,我們不得不遺憾地宣布,他因受到刺激導致精神分裂,建議歐陽先生盡快轉院。”醫生臉色凝重地說。
“你的意思是,我父親精神出現了異常?”歐陽勝寒一臉震驚。
“不錯,從歐陽總裁目前的情況看,必定是精神分裂症無疑。為了對患者負責,建議盡快轉院,以便得到更為專業的治療。”醫生又說。
“我明白了,醫生,謝謝你。”歐陽勝寒內心五味雜陳。
“小寒,你父親早上出門還是好好的,你們不是為國際期貨公司運營掛牌嗎?怎麼短短半天時間,就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母親張秋霞顯然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停地抹著眼淚。
“媽,這就是人生吧,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迎接自己的是什麼。”歐陽勝寒苦澀地一歎。
今天的事歸咎到底,自己也有責任。若是在世恒集團的宣傳片演示剛一出現意外時他就果斷采取措施中斷播放,父親就不會因為受到嚴重的刺激變成這種樣子。可是,當時的他在聽到那些令自己震驚的對話時,心裏又帶著幾分意外與好奇,想知道更多、更具體的內容。
說實話,他當時的確懷著一種看父親笑話的心態麵對一切,隻是沒想到一向雷厲風行、果敢英明的父親竟然如此不堪一擊,被纖弱的慕容雪從高高的神壇上拉下來,摔得慘不忍睹,這不得不說是一件極其可悲的事。
或許一切正如慕容雪說的那樣,今天,父親以及世恒集團的果報終於到了……4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一夜之間,世恒集團的負麵新聞滿天飛。
歐陽世恒當年陷害慕容集團一事被曝光,司法機關聞風而動,一則對慕容集團當年一案重新立案複議,二則入駐世恒集團,控製了財務等要害部門。連續數月飄紅的世恒集團股票跌停,多個重大項目停業整頓……昔日風光無限的世恒集團,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看著父親幾十年打拚下來的基業就此毀於一旦,歐陽勝寒除了心疼,更多的是心酸與無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如果父親當年不那般心狠手辣,利欲熏心,冷酷無情,百般算計,安安分分地經營企業,豈會落得如今這自毀長城、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淒慘境地。
5年前,慕容安夫婦在他的算計下悲憤自殺,慕容集團破產,上千人失業。走投無路的慕容雪孤獨承受一切,飽受白眼的同時忍辱偷生,她卻從未忘記複仇。
5年後,同樣的一幕回報到了父親身上,慕容雪終於複仇成功,親自將父親拉下高高的神壇,摔得粉身碎骨。
歐陽世恒被送往了精神病醫院,如今的他每天對著一麵牆呆坐著,目光呆滯,口中不停訴說著自己的罪孽,仿佛在對著慕容安夫婦進行最虔誠的懺悔。
看見昔日呼風喚雨的父親落得如此下場,歐陽勝寒的心裏除了悲傷,更多的是憐憫與無奈。
是的,他在心裏憐憫這個喃喃自語的老人,說到底,他也是個可憐人。
張秋霞每天去醫院看望歐陽世恒,每去一次,都會淚流滿麵地離開。
看著如今的父母,歐陽勝寒有著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這些天因司法機關的介入,世恒集團一切業務中斷,歐陽勝寒賦閑在家。他變得異常安靜,心也變得從未有過的平靜,平靜得令他自己都吃驚。
這天傍晚,歐陽勝寒正在給花園中的梔子花澆水,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
“喂,哪位?”歐陽勝寒接起電話。
“歐陽勝寒,你王八蛋,小雪不就是揭穿了你家老狐狸的醜惡麵目嗎,你有必要趕盡殺絕嗎?你這個不得好死的劊子手,我詛咒你出門就被汽車撞死,打入十八層地獄!”顧明珠憤怒的聲音傳來。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說什麼。”歐陽勝寒微微蹙眉,一隻手繼續給花澆水。
“要不是你暗中指使,世恒集團的高偉力豈會綁架小雪?”顧明珠氣急敗壞地說。
“你說什麼,雪兒到底怎麼了?”歐陽勝寒隻覺得心髒猛地被人擊了一拳。
“高偉力綁架小雪後,因車速過快發生了車禍,小雪身受重傷正在搶救。歐陽勝寒,你簡直不是人,是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是畜生,我詛咒你們全家不得好死,死了全部下地獄!”顧明珠冷冷地掛斷電話。
歐陽勝寒手中一滑,水壺咚的一聲滾落在地,湧出的水打濕了地麵。
歐陽勝寒箭一般地上了車,一邊打電話,一邊驅車前往醫院。
幾個電話下來,他才知道顧明珠所言非虛。今天在超市采購後的慕容雪正要去停車場,被尾隨而至的高偉力綁架了,兩人在車上發生了爭持。高偉力因車速過快撞上一輛麵包車,麵包車上兩死一傷,高偉力也因重傷當場死亡,慕容雪頭部受傷被送往醫院搶救。
這些年來,高偉力一直是歐陽世恒的得力助手,想必綁架慕容雪是為了替歐陽世恒報仇,哪知卻讓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頭部受傷,又是頭部受傷。
“她在短短數月兩次頭部受傷,頭部十分脆弱,千萬不要再出任何意外……”趙醫生的叮囑在歐陽勝寒的耳畔響起。
雪兒,不要,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一路上,歐陽勝寒的心裏不斷地發出瘋狂的呼喊,眼淚如開了閘的洪水洶湧而至。
命運多舛的雪兒,你一定要挺住,小寒哥哥馬上來到你的身邊。
醫院急救室,“手術中”三個紅色的字格外醒目。歐陽勝寒趕來時,餘子謙夫婦、章啟佑均已在場。
“雪兒怎樣了,告訴我,她到底怎樣了?”歐陽勝寒急切地問。
“滾,小雪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遇上你這個王八蛋,你居然還有臉在這裏貓哭耗子、兔死狐悲。”顧明珠氣急敗壞地罵。
“今天的事情是個意外,我根本不知道。”歐陽勝寒耐心解釋道。
“歐陽勝寒,你少假惺惺了,小雪揭穿你家老狐狸的醜惡麵目,你對她恨之入骨,竟然指使下屬綁架她,真是喪心病狂。以前看在你對小雪一片真情的份上還想原諒你,哪知你是惡心不改,現在再一次傷害她。若我們再對你仁慈,必將天理不容。”餘子謙瞪著他低聲罵道。
“看來不管我說什麼,你們都認定我是真正的凶手。”歐陽勝寒一臉的無奈。
“小雪離開你,你一定對她恨之入骨吧,得不到就想毀掉,真是無恥變態到了極點。”章啟佑冷冷地看著他,仿佛他真的就是雙手沾滿鮮血的凶手。
歐陽勝寒沒理他,獨自來到一個角落坐下,目光卻一刻不停地落在手術室的門上。
歐陽勝寒不知自己坐了多久。
仿佛是一生一世,仿佛更久。
由於不受歡迎,他隻能像個旁觀者一樣置身事外,卻無法置心事外。
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餘子謙夫婦和章啟佑一起圍了上去。
“醫生(二舅),病人情況如何,手術順利嗎?”三人異口同聲地問。
“手術過程相當順利,不過最終結果可能會令諸位失望。”趙醫生一臉疲憊。
“為什麼?”三人又問,神情十分不安。
“三位應該知道,病人在這之前頭部有過兩次受傷,並且因為受傷發生過失憶。這一次雖然手術成功,但不幸的是受傷麵積很大,並且傷到了前兩次相同的部位。”趙醫生語氣凝重地說。
“你的意思是,小雪有可能再次失憶?”顧明珠蹙眉問。
“不錯,手術過程中發現本次車禍傷害到了記憶神經組織,這次的傷比前兩次更為嚴重,希望各位做好心理準備。”趙醫生微微一歎。
再次失憶?三人頓時呆若木雞。
“因為傷勢很重,病人可能要昏迷一段時間,希望各位耐心地等她醒來。”趙醫生又說。
“一段時間大概是多久?”章啟佑不放心地問。
“少則一兩天,多則三五天。”趙醫生目光投向章啟佑,“啟佑,你隨我來一趟辦公室。”
章啟佑的心裏掠過一絲不安。
餘子謙夫婦隨著醫護人員進了病房。
“二舅,你的意思是,小雪醒來後有可能再次不認識我?”章啟佑驚問。
“不錯,從她所受傷的部位和傷勢程度來看,應該是這樣。”趙醫生看著他,“或許,你與慕容雪,的確是有緣無分,希望你要有心理準備。”
“不,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絕不放棄她!”章啟佑一臉篤定。
是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從來不曾忘記她。上一次她醒來後失憶已經讓他備受打擊,這一次縱然她再次失憶,他也絕不放手,絕不!
“可是啟佑,人生有太多的無奈,許多時候往往事與願違,不可強求呀。”趙醫生語重心長地說。
“我不管,這輩子除了慕容雪,我誰也不要。”章啟佑扔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哎,這孩子,也是一個癡情種子。但願月老開恩,成全他們吧。”趙醫生歎息著搖頭。
“趙醫生怎麼說?”餘子謙夫婦見章啟佑一臉心事地進來,連忙問。
“沒什麼,二舅說小雪這段時間很脆弱,要我好好照顧她。”章啟佑平靜地說。
“別太難過了,小雪經過了這麼多磨難,這一次也一定能挺過來的。”顧明珠安慰道。
“是啊,小雪很堅強,我們要對她有信心。”餘子謙的一隻手按在他的肩頭。
“謝謝你們,小雪有你們這樣的好朋友,真是她的福氣。她一定也想早點醒過來,讓大家別再為她擔心的。”章啟佑眼中充滿希望。
三人相互安慰一番,餘子謙夫婦這才告辭,留下章啟佑獨自在病房守候。
“小雪,無論發生什麼事,請不要拋棄我,忘記我,好不好?”隻剩下自己與慕容雪時,章啟佑握住了她的一隻手,目光充滿了溫柔。
慕容雪安靜地躺著,小臉蒼白,雙眸緊閉,平靜得宛若在香甜的夢中。
“你已經失信了我一次,這一次,無論如何要遵守承諾,別再失信於我,好不好?”章啟佑癡癡地看著她。
沒有聲音,有的,隻是氧氣瓶機械的製氧聲。
章啟佑一遍一遍地訴說著內心的愛慕與深情,從第一次的一見鍾情,到後來的一往情深。他說得那樣認真、那樣動情,仿佛隻有不停地訴說,才能驅走內心的恐懼。
沒錯,他在恐懼,恐懼慕容雪會像幾個月前一樣,醒來後忘記了自己,視他形同陌路。
窗外下起了雨,章啟佑始終握著慕容雪的手,生怕自己一鬆手,眼前的一切就飛走了。
不知枯坐了多久,歐陽勝寒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雕塑,安靜得沒有絲毫聲息。當他聽說慕容雪可能再次失憶時,整個人已經麻木得沒了知覺。
內心深如枯井,即便扔下一塊石頭,也聽不見聲音。
眼前的一幕,就像一道道輪回,重複著幾月前甚至於幾年前的悲歡離合。
所有的前塵往事,像一幕幕電影,刹那間湧現在眼前。
孩提時代的初次相遇,天真幼稚,無憂無慮;長大後的再次邂逅,一見鍾情,花滿傾城;大婚前的人為車禍,傷痕累累,人在天涯;5年後的再度攜手,時過境遷,不堪回首……往事一幕幕,悲傷一幕幕,絕望一幕幕。
殘酷的現實將他的心再一次碾碎,疼得沒了知覺。
幾個小時後,醫院護士提醒他探視時間已過,歐陽勝寒這才驚覺般站了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