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城市裏的一棵莊稼 李鐵(4)(3 / 3)

崔喜從車間裏往外搬雪糕箱子的時候,老板叫住了她。

過了一會兒,兩個人都笑了。一種溫暖、柔軟、舒緩的東西像綢布一樣披在了他們的身上,他們顯然誰也不想拒絕這種感覺,他們合力將這種氛圍保持下去。

老板說,搬運應該是男工的活,這些日子真是難為你了。

崔喜不無幽默地笑著說,有不少人花錢去健身房減肥呀,我這可是一邊賺錢一邊減肥呢!

老板也笑了,說,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去車間裏幹活,我呢,再招一個男工幹搬運。

可我幹這活已經非常習慣了,我不想調換。崔喜有些著急了。

車間裏的活要輕一些。老板說。

我不怕累的,真的,我一身都是勁。崔喜說。

可是……可是……老板遲疑了一下,說,招工時標明的薪水是按男工給的,你是女工,隻能按女工的標準給你。

可我幹的活是力工呀。崔喜瞪大了眼睛。

你如果不想幹搬運,也可以進車間嘛。老板說。

崔喜不說話了,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沒有了反抗的勇氣。老板離開後她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此時她才發現自己是如此怕換掉這個工作,為什麼呢?是自己真的愛做搬運工,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她其實心裏知道,她怕換掉的是和大春的搭檔關係。

再次坐到駕駛室裏的時候,崔喜就有了一種與過去截然不同的感覺。她扭過頭去看身邊的大春,突然覺得身邊這個小夥子很出色,他的皮膚、瞳仁、氣息,皆有一種能令她心動的感覺,這種感覺在寶東身上是找不到的,崔喜這樣一想臉就刷地一下紅了。

為了擺脫窘迫,她說起了老板要降她工資的事,大春一聽就惱了,他先是把汽車喇叭按得山響,然後氣呼呼說,他總是想方設法地降低職工的收入,尤其對我這樣的鄉下工,他更是能少給就少給。我們不要怕他,原則問題絕不能讓步。

可是,不讓步他要辭退你呢?崔喜說。

辭退就辭退,隻要有力氣有手藝,還愁找不到活幹嗎?大春說。

大春的這句話多少令崔喜有些失望,但她又找不出反對的理由,她歎了口氣,不吭聲了。

這一車貨送完的時候,崔喜向大春提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有些意想不到的請求,她說你把車開到一個有綠地的地方吧,我想下車去坐一會兒。大春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心領神會,他一打方向盤,車子就拐向了護城河。

車子停在河邊的一塊草地旁,草地的一邊是一抹銀杏樹,太陽把他們的影子投在綠地上,恰到好處地遮出了一片陰涼。崔喜下車就奔那片陰涼去了,她一屁股坐下去,感到下麵毛茸茸的十分柔軟,比沙發或者床都舒服。

大春跟著她走過來,遞給她一根雪糕,她愣了一下,很驚奇地問,貨不是都送完了嗎?

是送完了,可這是我有意留下的,是給你留的。大春說。

崔喜的心一下子就熱了,她接過雪糕的時候,一種異樣的感覺像一條蛇一樣盤上了她的身體,她有些抖,她一邊吃著雪糕一邊覺得心裏愈加地熱。大春也坐到了她的身邊,他的呼吸聲重重的,他的兩隻大手交叉在一起不停地搓著,它們粗糙、有力、富於滄桑感,崔喜的眼睛盯在這雙手上,至少在這一瞬間,她渴望這隻手伸過來,抓住她,穩住她,讓她的身體不要抖。她被自己的這種渴望驚呆了。

你知道我最喜歡的職業是什麼嗎?大春問道。

崔喜搖了搖頭。

是農民。大春說,農民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在田地裏幹活,用不著聽誰的指揮,真的是很隨心所欲。

那你怎麼不留在鄉下當農民,跑到城裏學什麼手藝呀?崔喜問。

還不是為了能多賺些錢嘛!大春說,鄉下雖好,可我還是向往城市,向往城市裏的人。

城市人有什麼好呀?崔喜說。

你和那些鄉下女孩比一比,你就會知道自己好在哪兒了。大春說。

太盲目了吧?崔喜說。

盲目嗎?大春問。

崔喜答不出來,其實她也在問自己,她知道,她對城市的渴望是勝過一切的,可城市是什麼呢?城市給了她什麼?城市對她不過是一種精神的象征,而丈夫、家庭、舒適的生活等都不過是這幕精神戲劇中的一個道具,它遠沒有男女之間的這種微妙感受來得真實。可是,她知道自己離不開城市了。她低下頭去,積鬱在心中的許多東西突然以淚水的形式奪眶而出。

你怎麼哭了?大春驚訝地問。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哭了。崔喜說。

寶東再次發現崔喜變了,變得樂觀大度了。寶東不知道崔喜因何而變,但這種變化對他生活造成的影響卻是積極的,令他愉悅的。首先崔喜不再到他的修理部監視他了,其次崔喜的情緒一掃以往的低迷,變得樂觀、健談甚至詼諧幽默了。崔喜的變化導致了家庭生活氛圍的變化,他們夫妻之間的關係也似乎融洽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