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X軸代表優秀,Y軸代表人緣,那麼安藤光、未裏、金澤他們一定是第一象限的,而我則是與他們相對的第三象限的。
看到安藤光走進來,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訝,沒有人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
過了好一會兒,鼓手才反應過來,隻是說話的語氣在安藤光的氣勢壓迫下又弱了幾分:“你又是誰?”
安藤光自從走進來之後就一直看著我,絲毫沒有理會鼓手的問話。
“喂,你到底是誰?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被忽視的鼓手雖然有點兒懼怕安藤光冷冽的氣場,但還是不滿地問道。
“我隻是重複了你們主唱的話。如果你要問我的個人意見……”安藤光終於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淡淡地掃了一眼鼓手,“連表演的目的都弄不清楚,把音樂當成敲門磚的人,就算進入了名校,又能有什麼作為?”
鼓手張了張嘴想辯駁,可是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憤恨地瞪著安藤光。另外兩人也被氣得滿臉通紅,卻無法反駁。
看著三言兩語就把場麵控製住的安藤光,我忽然有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
“阿光,說得真好。”金澤開心地走上前,摟住安藤光的肩膀,故作曖昧地說道:“你怎麼會來這裏?來找初星的嗎?我看你一進來就一直盯著人家看哦。”
這一刻,我莫名地緊張了,手指緊緊地摳著速寫本的棱角。
“老師叫我來拿東西。”安藤光說著,走到旁邊的桌子旁拿起兩個麥克風,“下午我們班在多媒體教室上課,麥克風不夠用。”
原來是這樣……
我無力地鬆開手指。
“你是安藤光吧?我聽過你的名字。”未裏走到安藤光身邊,揚起燦爛的笑臉看著他,語氣裏夾雜著一絲興奮,“沒想到你竟然聽得懂粵語,太好了,終於找到一個可以說家鄉話的人了!”
說著,她朝安藤光眨了眨眼,又一次說起粵語:“唔該曬幫我解圍啊(謝謝你幫我解圍啊)。”
安藤光皺了皺眉頭,可是看到未裏欣喜的笑容,還是說了一句粵語:“應該噶,唔使客氣(應該的,不客氣)。”
“哇,你的粵語說得很好啊!”未裏驚喜地睜大眼睛,看著安藤光,“你也是廣東人?”
“不是,隻是在那邊生活過一段時間。”安藤光淡淡地回答道。
看著他們聊天,卻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好像沒有任何人能夠進入他們的世界,包括我。
陽光從窗外傾瀉進來,給他們渲染上一層柔光。都是閃閃發光、長相出眾的人,整個畫麵美好得就像新海誠筆下清新唯美的畫作。
所有的人都成了陪襯,包括原本也是發光體的金澤,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忽然沉默起來。
我把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有資格站在安藤光身邊的人應該是像未裏這樣閃耀出眾的人,而不是像我這種如塵埃一般渺小的人。
“安藤光,你懂什麼是表演嗎?”鼓手看著安藤光和未裏,怒氣更盛,“輸掉了比賽,觀眾在乎又有什麼意義?”
安藤光再次把視線投向鼓手,冷淡地反問:“沒有意義嗎?你難道沒有聽見外麵的聲音?”
鼓手愣住了。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那一陣陣“未裏未裏,末日末日”的歡呼聲還是湧了進來,那是一直都在回響卻被忽視的聲音。
整個房間都安靜下來,鏡子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
外麵的呐喊聲此起彼伏,仿佛隻要未裏他們不出現,觀眾就會一直呐喊下去。觀眾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未裏他們的認可和支持。
“雖然你們輸了比賽,但是贏得了觀眾。”金澤適時地插話,“這不正是樂隊存在的意義嗎?”
金澤的話讓樂隊的成員們徹底愣住了。
安藤光拿著麥克風朝門口走去,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垂下頭看向我,像是有千言萬語要和我說,卻又好像連隻言片語都沒有。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逆著光,讓我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隻能感覺到他的眼睛很亮,亮得我不敢再看下去。我害怕自己會迷失,害怕自己會舍不得,害怕自己會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在移開目光的那一刻,我聽見了一聲輕微的歎息。
是他在歎氣嗎?
可是當我抬起頭時,隻看到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盡頭。
他的腳步聲也越來越小,最後再也聽不見。
以前看書時,書裏總是形容年少時的愛情就像飛蛾撲火,認準了方向,就會不管不顧地朝他飛去,就算是毀滅也心甘情願。可是,如果那隻飛蛾連翅膀都沒有,它要怎麼去追逐光明?
以前我以為我和安藤光是漸近線的關係,看似相近卻永遠不會相交,可是現在我才明白,我和他其實是不在一個平麵的兩條線,不但永遠不會相交,而且永遠處在兩個世界裏。
算起來,我們已經快一個月沒有交談了,大家就像陌生人一樣,在自己的世界裏做著各自的事情,再也沒有任何交集。
課間,大家都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聊著天,我懶洋洋地趴在課桌上想補一覺。最近練習畫畫經常到淩晨一點才睡,因為隻有這樣忙起來才能不那麼想他,才會沒那麼難過,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別的辦法。
窗外的天空中,厚厚的積雨雲一層一層地朝遠處疊加著,越來越暗,仿佛一座巨大的灰色山峰矗立在天空上。我的胸口好像也堆積著積雨雲,悶得快要窒息。
我慢慢地閉上眼睛,倦意漸漸襲來,本來喧鬧的聲音漸漸變得微不可聞,那張鐫刻在腦海深處的臉又不受控製地浮現出來,占據了整個大腦。
腦海裏的他像往常一樣對我微笑,我的意識越來越不清晰,現實和夢境的臨界點變得越發模糊……
“安藤光。”
一個聲音在我的腦海裏響起,迷迷糊糊間,我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裏的聲音。
我昏昏沉沉地睜開了眼睛,狹窄的視野裏,一個身影由遠及近——
栗色短發斜分,露出光潔的額頭,微微揚起的下巴顯得驕傲又倔強;左耳上戴著三個酷酷的黑曜石耳環,明明穿著可愛的格子裙,卻與眾不同地搭配了一雙鉚釘長皮靴,右手手指上戴著一枚骷髏戒指,還提著一個塑料袋。
是未裏?
在我打量她的時候,未裏已經走了過來。
她看向我身後的安藤光,語氣熟稔地說道:“安藤光,我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雖然她的打扮帥氣而自我,臉上的笑容卻比任何人都要坦然。
她說完,把袋子裏的東西放到安藤光的桌子上,伴隨著一陣塑料袋窸窸窣窣的聲音,她那標誌性的“粵普”也緊跟著出現了:“這些都是我拜托廣州的朋友給我寄來的特產,這個是杏仁餅,這個是豬油膏,這幾個是蓮香樓的,蓮香樓是我們那邊的老字號哦,這個是……”
安藤光一直沒有出聲,未裏卻絲毫不在意地繼續說著,語氣十分歡快。
天空中的雲團越來越多,天空越來越暗,就要下雨了吧。
“我不喜歡吃甜食。”
在未裏歡快的講解中,安藤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還是這麼不懂得和女生聊天啊。
不知怎的,我竟然微笑起來。
某個畫麵慢慢地在我的腦海裏重現,我回想起當初笨拙地買甜筒向我道歉的他,想起那個為了維護我的自尊,自己不吃甜食卻傻傻地買了兩個甜筒的他,好像吃下了棉花糖,心裏又軟又甜。
“轟隆隆——”
外麵忽然傳來一陣雷鳴聲,果然要下雨了。
“你試試看,也不是很甜。”未裏一邊說著一邊拆開包裝袋,過了一會兒,隻聽見她含笑說道:“來,張開嘴巴。”
“不想吃,拿開啦。”
安藤光的語氣雖然顯得無奈,卻沒有平時的冷意。
“我親手剝的,給個麵子,吃一口嘛。”未裏聲音裏的笑意更濃,“大老遠寄來的,是心意啊。”
聽著他們的對話,我的睡意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坐起身看向窗外,窗戶的玻璃上出現幾滴水珠,然後大顆大顆的雨滴砸到玻璃上,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
我忽然想起以前在一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得到了再失去,總比從來沒有得到更傷人。
如果不知道得到的滋味,就不會有失去之後的落差感。我也曾設想過,如果早知道最後會失去,那一開始還會不會選擇擁有?
答案我也不知道。
洶湧的雨水拚命地拍打著玻璃窗,裝滿了窗戶的卡槽之後,從縫隙裏慢慢滲了進來,把牆麵浸出一攤水漬。
“真的不甜啦。”未裏還在繼續勸說著安藤光,說著自己咬了一口,“真的很好吃!”
“我可不這麼覺得。”安藤光的回答依然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怎麼就不相信我呢?”未裏無奈地說道,“你等著,我證明給你看。”
聽著他們的對話,我苦澀地咬了咬嘴唇。
記得我和安藤光最親近的時候,也從來沒有像這樣隨意地跟他開過玩笑,此刻我的心情說不清是失落還是羨慕。
“啪!”
我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我回過頭,看到了未裏的笑臉。
“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剛打完招呼的未裏忽然驚訝地挑起眉毛,“是你啊,我記得你。上次比賽的時候,謝謝你幫我說話哦!”
“原來你也是這個班的啊,我喜歡的人竟然都在一個班呢!”說完,她看似無意地瞥了一眼安藤光。
低著頭看書的安藤光沒有看見她的眼神,我心裏一驚,難道……難道她也喜歡安藤光?
也許她說的不是那種喜歡吧。
想到這裏,我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來!喜歡的東西給喜歡的人吃。”她開心地拿起一塊糕點遞給我,親切的笑容讓人無法拒絕她,“幫我試吃一下這個吧,看看到底甜不甜,拜托啦!”
麵對未裏,我實在沒辦法拒絕,隻得硬著頭皮吃了一塊。
“怎麼樣?”
她眨了眨眼睛,期待地看著我。
“嗯,很好吃,不是很甜。”我說道。
“是吧?我就說嘛!”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她推了推正低頭寫作業的安藤光,“聽見了嗎?”
“要我怎麼說你才明白……”
安藤光停下手裏的筆,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
在他抬頭的時候,原本我是想躲開的,可那一刻像是被蠱惑了一般,我呆呆地看著他。
首先是額前的黑發,然後是那如星辰般的眼眸,再到那張曾經帶給我無數溫暖的臉。
他看著我,眼神有些複雜。
我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我已經忘記有多久沒有這樣麵對麵看著他了,就像是在夢中一樣,讓我不由得屏住呼吸。
壓抑許久的思念,日漸增加的不舍……各種情緒混合在一起,像是產生了某種化學反應,我的鼻尖一陣泛酸。在眼眶變得濕潤的瞬間,我迅速移開視線,慌張地抓起一塊糕點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這個真的很好吃。”麵對安藤光的拒絕,未裏毫不氣餒,依然笑嘻嘻地拿著糕點遞到他嘴邊,勸說道,“吃一塊嘛,要不吃一口也行,就一口?”
“說了不吃。”
安藤光的語氣比剛才冷硬了許多,聲音也更加低沉。
“好吧,那我下次叫朋友寄別的東西來。”似乎是感覺到安藤光情緒的轉變,未裏轉移了話題,“對了,今天中午一起吃飯吧。這是我第六次邀請你了哦!”
安藤光沒有馬上回應,在未裏的再三“拜托”之下,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好吧。”
聽著兩人的對話,我的胸口又悶又疼,可是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做,隻能大口地吃著東西,忽然——
“喀喀喀……”因為吃得太快,糕點噎在喉嚨裏,我難受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怎麼了?是不是噎著了?”未裏一邊給我拍背一邊拿起一個水杯遞給我,“快喝口水,喝水就好了。”
我接過水杯,大口地喝水。過了好一會兒,呼吸才順暢起來,我感激地看向她,說道:“謝謝。”
“不客氣。”她朝我笑了笑,然後從兜裏掏出一張紙巾給我,“很難受吧?眼淚都流出來了。”
眼淚?
我放下杯子,接過紙巾,伸手摸了摸臉,這才發現臉上全是淚水,被風一吹又涼又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