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昨晚還在親昵地擁抱,今晚卻已經形同陌路。曾經他把我從冰冷孤寂的世界裏拉出,給了我溫暖和陪伴,可是如今,他卻忽然鬆開了我的手,讓我重新跌回原點。
像是失聰一般,有幾秒鍾,我隻看見他的嘴唇在我麵前一張一合,卻聽不見任何聲音,耳朵像是拒絕了那些聲音的進入。好幾秒的緩衝之後,那些聲音終於通過耳膜傳達到聽覺中樞。
明明是陽光普照,我卻感覺到寒入骨髓的涼意像是潮水一般湧來,轉眼就把我吞沒。
他說什麼?他隻是想要給我介紹男朋友?他特地約我出來,說這是一場約會,送了我一幅畫,說和我在一起很開心,說希望我給他一個機會……這一切並不是要和我告白,而是想要給我介紹男朋友?
風吹起我的頭發,抽打著我的臉頰,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麵對我的目光,他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緊緊地抿著,沒有任何解釋。
我不死心地看著他,期待著下一秒他會說隻是在跟我開玩笑。可是他避開了我的目光,把視線停留在別的地方。
原來真的……真的隻是想要給我介紹男朋友……
今天的約會原來就是為了給我介紹男朋友嗎?
我緊緊地咬住下唇,鼻尖忽然泛酸,像是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把水灌進鼻腔,難受得連眼淚都要流下來。
不是什麼告白,而是給我介紹男朋友……
我的心髒像是被人緊緊地攥在手裏一樣疼痛。
他會為我解圍,他會陪我畫畫,他會鼓勵我,他會對我笑,他會給我從來沒有過的溫暖,我以為他會有一點點喜歡我……
原來,我的以為都錯了……
夏初星,你到底在奢望什麼?你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嗎?他是高高在上、萬人追捧的天才少年畫手,而你呢?你是一個沒有任何人喜歡,連基本的輪廓都畫不好的笨蛋!你怎麼會妄想他喜歡你?
是啊,我有什麼資格?我太自以為是了。為什麼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要貪心,卻還是控製不了自己的心?
我慢慢地抬起頭,卻意外地撞上他的目光。也許是看見我泛紅的眼眶,他的臉上出現一絲不忍的神色。
“原來你還有牽紅線的愛好啊。”害怕他看出我之前對他的妄想,我堆起笑容,語氣歡快地調侃道,“真不像你呢。”
他看著我,眉頭皺了皺又鬆開。不等他說什麼,我繼續往下說:“不過要讓你失望了,我還不想談戀愛,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燦爛的笑容,輕快的語氣,像是沒有受到一丁點兒影響。
可是隻有我知道,我的指甲用力地掐著掌心,臉上的笑容隻是一副麵具,蓋在臉上,遮住悲傷和絕望。
以前看電視劇,裏麵失戀的人總是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我總是嗤之以鼻,不就是失戀嘛,能有多痛呢?
可是現在我明白了,那種疼痛就像把整顆心丟進強酸裏,腐蝕得千瘡百孔,找不到一處完整的地方。
他沒有說話,複雜的情緒在眼裏一閃而過,但嘴裏隻是僵硬地吐出兩個字:“是嗎?”
我忍著心痛,笑著朝他點頭,然後摸摸肚子,不好意思地說道:“好餓啊,還沒吃午飯,我先去吃飯了。”
說完,不等他回答,我朝他擺擺手,迅速跑掉了。
鞋子踩在石子路上,發出響亮的聲音。聽著自己的腳步聲,看著向後退去的景物,我沒來由地感覺從此自己徹底退出了他的世界。
有沒有試過最後一個離開學校?那時候夕陽剛落,地平線上還堆積著暗紅色的雲。容納幾千人的學校變得空無一人,所有的聲音都在此刻被放大一百倍,你不敢大聲走路,不敢大聲說話,莫名其妙地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孤寂的情緒如潮水一般,漫過腳踝、膝蓋,一點一點地把你整個人完全吞沒。整個校園變成一片漫無邊際的水域,覆蓋你的身體,沒有人發現你的存在,沒有人會拉你出來。失去那個溫暖的懷抱,你在寒冷徹骨的水域裏被凍得連哭泣都做不到,隻能無聲地承受那悲慟的情緒,直到窒息。
整整一個下午,我和安藤光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我像是逃難一般離開,把他一個人丟在了那裏。不知道他看到我的表現會怎麼想,會不會察覺到我對他的妄想?
如果他知道,我喜歡他並且以為他也喜歡我,他一定會覺得我很可笑、不自量力,會和其他人一樣遠離我吧。
安藤光是快上課的時候才回到教室的,當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我馬上趴在課桌上裝作在午睡。我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隻要一想起我竟然以為他喜歡我,就羞愧得恨不得馬上消失掉。
他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我緊緊地閉著雙眼,身體不受控製地僵住了。
腳步聲停下的時候,我心裏一驚,他要跟我說什麼嗎?可是接下來椅子和地麵摩擦的聲音讓我明白,他已經在我身後坐下了。
原來沒停啊……
說不清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失望,隻是酸楚的感覺在我的胸腔裏翻湧起來。
放學鈴聲響起的時候,我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我和安藤光都是一起去畫室的,今天要怎麼辦?裝作若無其事地叫他一起去嗎?我不敢,心裏還在為中午的事情感到難為情。但是如果不叫他,會不會顯得不自然,反而被他察覺到我的心思?
到底應該怎麼辦?
不知所措的我放慢了整理書包的動作,拖延著時間。
沒多久,教室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值日生開始打掃衛生,灰塵在陽光中緩慢地飄浮著,忽上忽下。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背起書包,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擠出笑容,回過頭用輕快的語氣說道:“安……”
身後的座位空蕩蕩的,隻有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落在桌麵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澤。
原來他已經走了啊,原來隻有我在為難啊。
我的手無力地從書包肩帶上滑落下來,失落的情緒像是海綿遇水般迅速膨脹,沒有一絲縫隙地把整顆心髒都填滿了。
我還在猶豫的時候,你已經為我做了決定,是嗎?可是為什麼連一點兒時間都不給我?為什麼要那麼吝嗇?
我再次抬起頭時,教室裏已經沒有一個人了,日光燈也被人關上,光線變得昏暗起來。
我果然已經退出你的世界了嗎?
我把書包背好,一個人朝畫室走去。
其實孤身一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由兩個人再變回一個人。
就像原本一個人可以扛起的重量,有人和你分擔了一段時間又忽然消失,那時的你卻適應不了原本能夠承受的重量,一下子就垮掉了。
從教室走到畫室,短短的距離卻讓我覺得很漫長,仿佛每一步都要耗費很長的時間,久到讓我覺得所有熟悉的東西都變得陌生起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走廊的聲控燈亮了一段時間又熄滅了,周圍的光線變得暗淡。而畫室裏,在十幾盞白熾燈的照耀下,亮得好像白晝一樣,仿佛是在兩個世界。
他應該來了吧……
我看著眼前緊閉的大門,聽著從裏麵傳來的歡笑聲,酸楚如潮水般襲來,一瞬間吞沒了我。
為什麼從陌生到熟悉需要很長的時間,從熟悉到陌生卻隻是一瞬間?
明明昨晚還在親昵地擁抱,今晚卻已經形同陌路。曾經他把我從冰冷孤寂的世界裏拉出,給了我溫暖和陪伴,可是如今,他卻忽然鬆開了我的手,讓我重新跌回原點。
樓下的樹葉被風吹動,一層一層地朝遠處蔓延,如同一汪深綠色的湖水,朝外蕩漾出一圈一圈悲傷的漣漪。
我收回視線,抿了抿嘴唇,推開畫室的大門走了進去。
“你能不能幫我改一下畫?”
“他那幅畫已經沒救了,你還是幫我改一下吧!”
“喂,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先來後到?”
“嗬嗬,某個人中午在食堂厚顏無恥地插隊,現在好意思說先來後到?”
……
剛打開門,一陣喧鬧聲便傳了過來,我走進去一看,發現大家都圍著安藤光在興致勃勃地說著話,被包圍的他連身影都看不見。
我不自覺地朝人群走了幾步,想過去和他打個招呼,可走了幾步之後還是停了下來。走過去能說什麼?我根本沒法像以前一樣毫無顧忌地說話。
少了我的拖累,現在的他就像我第一次看見他時那樣閃閃發光,我又何必再去遮住他的光芒?
他是像太陽般的存在,而我隻是小蟲子,發不出一點兒光,還要不斷地汲取他的光芒來提升自己的存在感。
算了吧,我從來都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這樣也好。
我垂下頭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偶像,你幫我改一下這個石膏像和影子明暗交界處的過渡吧,我都要改到發瘋了!”有人拿著自己的畫衝進了人群。
“楊呂,你自己懶,就別找借口說你改了很多遍,不就是想要偶像幫你搞定嗎?”
“你沒看到畫紙都要被我擦破了啊,我畫來畫去就是畫不好這個過渡。明明我花了很多時間去練習,怎麼還是掌握不好細節方麵的東西啊?”
“因為你笨啊,像我們偶像肯定一學就會了,這是智商問題!”
“真的嗎?偶像,你素描這麼厲害,你學素描的時候會不會花很多時間去練習啊?”
或許是恰好問到了很多人都好奇的問題,大家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等待著他的回答。
“不會啊!”
正打算默默走向座位的我,聽到這裏,腳步不由得一頓。這不是安藤光的聲音,被人群圍在中間的人並不是安藤光。
“你畫得好,長得又這麼帥,怎麼會這麼厲害?”季然甜美的聲音傳過來。
“都是天生的,我也沒有辦法,哈哈。”完全是得意揚揚的語氣。
聲音的主人和安藤光完全相反,性格張揚開朗,不懂得謙虛,甚至還有一點兒自戀。
“你說他和安藤光誰畫畫更厲害一些?”
“不好說,安藤光是天才少年畫手,而金澤是上一屆省繪畫比賽的冠軍。不過不管怎樣,你是比不上啦!”
“非要這麼打擊人嗎?說得好像你比得上一樣。”
“我是有自知之明啊,不過金澤開學一個月之後忽然轉過來,很奇怪呢。”
“想這麼多幹嗎?反正現在我們畫室是無敵的了!”
……
上屆省繪畫比賽不就是我因為車禍錯過的那一屆嗎?聽了周圍人的議論,我不由得朝金澤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被眾人團團圍住,隻露出一頭紅色的短發。
我的身邊忽然有人朝他喊道:“金澤,你畫畫這麼厲害啊,有什麼訣竅嗎?”
金澤側過頭朝發問的人看過來,隨著他的視線,人群默契地讓出一條通道。我終於看見了被大家簇擁著的上屆省繪畫比賽的冠軍。
他有著一頭利落的紅色短發,帥氣的臉上正揚著燦爛的笑容,嘴唇微微張開,露出潔白的牙齒。
同樣是穿著學院的製服,他的領口卻故意解開了幾顆扣子,黑色的領帶也鬆鬆垮垮地斜掛著,比其他男生多了幾分張揚不羈。
明亮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光圈,卻讓人覺得光芒好像本來就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和安藤光一樣,又是一個如發光體般的人。
金澤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他右手托著下巴做思考狀,然後眨眨眼說道:“我是天才嘛,畫畫隻是小意思啦,哈哈!”
說完,他調皮地朝大家吐了吐舌頭,大家也很配合地笑了起來。
“那沒有天賦的人是不是要早點兒放棄啊?”季然笑容甜美地看著金澤,可是說著說著,視線卻不屑地在我身上掃了一下。
“那是當然啦,天賦這東西是天生的。”金澤沒有注意季然的小動作,隨手拿起一支鉛筆在指間熟練地旋轉著。
“總是畫不好影子的黑白灰,是不是代表我沒有天賦?”一個怯怯的聲音傳來,被畫室裏的嘈雜聲淹沒,幾乎沒有人聽見。
說話的是一個乖巧內向的女生,平時總是一個人在畫室裏安靜地練習畫畫,她的畫有一些明顯的缺點,卻也有很多別人沒有的優點。
“我是不是應該早點兒放棄畫畫,去學音樂呢?可是,我很舍不得啊!”
女生緊緊地握著畫筆,眼睛被長長的劉海兒遮住,她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這個聲音卻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
當初手受傷時,所有人都勸我放棄畫畫。那時候,我連筆都握不穩,連一條線都畫不直,完全失去了畫畫的能力。我試過放棄畫畫,可是當我一周沒有握過畫筆時,我覺得自己要瘋掉了,所以我給了自己一次機會,選擇了堅持。
同病相憐的感受讓我無法繼續冷眼旁觀。
畫室裏的人還在圍著金澤問東問西,他幹脆坐在桌子上,邊回答大家的問題邊晃動著雙腿。
他們歡快的笑聲和女生失落的樣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的心裏不由得升起一團怒火。我堅定地走上前幾步,出聲打斷他們:“沒有天賦也沒必要放棄,因為努力比天賦重要一百倍!”
我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整個畫室一下子安靜下來,大家都好奇地朝我看過來。
“你說什麼?”
金澤的笑容僵住了,但很快又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
“我說,努力比天賦重要一百倍!一個人即使再有天賦,如果不努力,也是白費;而一個人即使沒有天賦,但付出更多努力,就能彌補缺少的天賦!”我的視線落在他的右手上,早在他說起天賦的時候,我就看見了他手指上因為練習畫畫而磨出來的厚繭。我本來不想多事,但是現在不得不出聲阻止他。
不能因為他的謊言而斷送一個人的夢想。
金澤的笑容再次僵住,他朝我看過來,我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視線。
“雖然與生俱來的天賦會讓你的起點比別人高,可是努力比所謂的天賦重要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他的笑容慢慢地收斂起來,眉頭微微皺起,我們對視了幾秒鍾,他張開了嘴,用帶著玩味的語氣問道:“你是夏初星,對吧?”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我在這間畫室裏隻是一個無名小卒罷了。
還沒等我多想,緊閉的畫室門忽然被人推開,安藤光帶著一身耀眼的光芒從外麵走了進來。在他踏進畫室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住,就連周圍的光線都暗淡了幾分。
變暗淡的除了光線,還有我的心情。我的胸腔似乎被什麼東西壓著,悶得喘不過氣來。我想要接近他,卻又害怕接近他。
安藤光走進畫室之後,視線始終落在我的身上。他一步一步朝我這邊走了過來,我想要逃離這裏,可是腳移動不了分毫,心裏像是在期待著什麼。
“啊,安藤光,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還沒等他走到我麵前,周圍的人已經圍了過去,嚷嚷著。
“能不能把你那幅畫給我看一眼啊?西老師說你拿走了。”
“還有我!還有我!我一大早就去找西老師,他也是這麼說的。”
“你別學我,跟屁蟲!”
……
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去,把我從安藤光身邊推開。看著被眾人追捧的他,我黯然地收回視線。
而金澤那邊,原本圍著他的人幾乎都到了安藤光的身邊,他的周圍瞬間空曠了許多。
此時,金澤的視線和大家一樣落在安藤光的身上,眼裏光芒閃動,不知道在想什麼。
算了,還是走吧,如果連同是發光體的金澤都抵擋不了安藤光身上的光芒,那麼原本就沒有光芒的我更加渺小得仿佛不存在了。
我看了一眼安藤光,他的視線緊緊跟著我,像是想要對我說什麼。可是我已經沒有勇氣再等他走過來了,每次當我忘記我們之間的差距,就會發生各種情況來提醒我——你不要癡心妄想。
我收回視線,轉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是萬眾矚目的天才,我卻是最平凡的存在,連站在他旁邊的資格都沒有。
我無力地把素描紙釘在畫板上。
“我為什麼要給你們看我的畫?”安藤光冰冷的聲音傳來,人群仿佛一瞬間被他凍住。沒多久,他掙脫人群的包圍,走到我旁邊坐了下來。
雖然沒有看他,但是我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他到底想幹什麼?
我假裝淡定地拿出一支鉛筆削了起來。我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說昨天我的心裏還存有某種妄想,那麼今天我已經徹底明白了我們之間的差距。
“夏初星,我有話跟你說。”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出聲打破了我們之間僵硬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