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海市蜃樓(2 / 3)

難道他還打算給我介紹男朋友嗎?我停下來看向他。

我還沒來得及生氣,就被眼前的情況弄糊塗了。金澤神秘兮兮地站在安藤光的身後,朝我眨了眨眼,然後迅速伸手捂住了安藤光的眼睛。還沒等我弄清狀況,他已經惡作劇似的扯著嗓子笑道:“猜猜我是誰?”

剛要發火的安藤光聽見他的聲音,愣了一下,驚訝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金澤?”

“哈哈,猜對了!”金澤鬆開手,跳到他的麵前,笑得十分燦爛,“是不是很驚喜?”

難道他們是認識的?而且聽起來好像關係還不錯。

“你怎麼在這裏?”安藤光終於反應過來。

“轉學過來了!”金澤臉上的笑容被不滿取代,“你真不夠意思,轉學也不跟我說,開學後我才知道你轉走了!”

“你整個暑假都不在家,我怎麼和你說?”安藤光依然麵無表情,可是臉部輪廓柔和了許多,“你突然轉學,家裏人同意嗎?”

“我媽巴不得呢!隻要說和你在同一所學校。”金澤右手撐著臉頰,看起來很可愛,佯裝抱怨地說道,“你知道的,在她心裏,我這個兒子可沒你一半好!”

我把視線從他們身上收回來,繼續削手裏的鉛筆。

他們果然是關係很好的朋友,都是一樣閃閃發光的人呢。

“阿光,你坐在這裏啊?”金澤的聲音聽起來爽朗又富有朝氣,“那我就坐這裏,和你隔一個座位。”

“為什麼要隔一個座位?”安藤光皺了皺眉頭,“就坐在旁邊不好嗎?”

“我才不要!”金澤笑嘻嘻地拒絕了安藤光,“我才不想坐在發光體的旁邊,不但要承受老師‘愛’的注視,還要拿來和你做比較,壓力很大!”

不等安藤光再說什麼,他就揚起笑臉朝我揮揮手:“嗨,你好!我叫金澤,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請多多關照啊!”

我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原來他說的座位竟然在我的旁邊。想起他說安藤光是發光體,我不由得有點兒尋到知音的感覺,我還以為隻有我會這麼想,沒想到安藤光身邊的朋友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金澤自己不也是一個發光體嗎?

我抬起頭勉強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然後繼續削著鉛筆。我可不想和這些發光體有過多的牽扯。

金澤絲毫不在意我冷淡的態度,笑嘻嘻地在我旁邊坐下。

畫室中間的射燈被打開了,暖色的光芒把畫室渲染成一種不易察覺的淡紅色。地上,我們三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朝遠方延伸著,像是在預示著什麼。

第二天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我趴在課桌上,右手握筆,在稿紙上畫出一根根線條——一根根看起來很接近卻永遠不會相交的線條。

數學課上,老師說漸近線的特點就是無限接近,但是永不相交。那麼,我們是不是就像漸近線一樣,看似接近卻永遠無法有真正的交集?

明明他就坐在我的身後,我卻覺得無比遙遠。

一個上午了,我們倆仍然沒有說一句話。有時候,即使很想跟他說話,我也會拚命忍住,不隻是為了那可笑的自尊,更是害怕自己會再次淪陷。我隻能離得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

窗外的陽光依然無比燦爛,可是9月底的陽光即使再燦爛,也改變不了天氣漸漸變涼的事實。

我停下手裏的筆,左手輕輕摸了摸藏在袖子裏的傷疤。如果我沒有受傷,是不是也能成為出色的畫手,是不是就能夠離他的世界更近一點兒?

可是,即使更近一點兒,也是無法相交的吧……

當《獅子王》的純音樂在校園裏響起的時候,我才回過神來,懊惱地發現自己竟然一整節課都在胡思亂想。晚上回去一定要好好看書,把落下的功課補回來。我暗下決心。

老師宣布下課之後,同學們便如同潮水一般迅速湧出了教室。

我趴在課桌上,閉上眼睛假裝睡覺。安藤光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遙遠得像是從另一個星球傳來的聲音。

像是隻過了一瞬間,又像是經曆了一個世紀,原本走到我身邊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我慢慢睜開眼睛,從課桌和手臂的縫隙看向地麵,一雙藍色的匡威鞋,鞋麵上沾著鉛筆灰和細小的顏料斑點。

他站在那裏,什麼都沒有說,熟悉的薄荷味在周圍縈繞著,讓我忽然難受得想哭。

為什麼曾經那麼熟悉的人,忽然有一天變得這麼陌生,連一步都不敢再靠近?

我緊緊地閉上眼睛,心裏十分難受。他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卻是越來越遠。

我慢慢地睜開眼睛看著他的背影,從教室門口照進來的陽光在他的身上鍍了一層光圈。

他一步步走進了白光裏,就像當初一步步從白光裏走出來一樣,漸漸遠離了我的世界。

強烈的光芒刺得我眼睛泛酸,我揉了一下眼睛,拿著速寫本和鉛筆走出了教室。

我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走著,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到了學校的花圃。正是吃飯的時間,同學們都在食堂,這裏一個人都沒有。

我走到一張木椅旁坐下,覺得渾身都沒有力氣,腦海裏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安藤光的身影。

以前總是一起去畫室,一起去吃飯,一起去練習,為什麼忽然之間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的鼻子忍不住一陣泛酸,在眼睛濕潤之前,我打開了速寫本,拿著鉛筆看著對麵的花圃開始畫畫。

不要再想了,夏初星!什麼都不要再想了,好好畫畫,隻要開始畫畫,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我不斷安慰著自己,慢慢地,筆下的線條變得流暢起來。

雖然我的畫技不可能完全恢複,但是經過努力練習之後,比起之前已經好了很多。

我擦掉沒畫好的地方,準備重新再畫一遍,可是當我抬起頭朝花圃看去時,被花圃上方突然冒出的腦袋嚇得差點兒丟掉手裏的筆。

“哈哈,嚇著你啦!”隨著一個幸災樂禍的聲音響起,金澤帶著燦爛的笑容從花圃後麵站起來,手裏還拿著一個速寫本。

無聊!我瞪了他一眼,卻什麼都沒有說。

“生氣啦?”他毫無歉意地詢問道,笑嘻嘻地看著我,“一個小玩笑而已,別這麼小氣嘛。”

明明已經是秋天了,可他還穿著夏天的襯衫,露出一大截光潔的手臂,胸前的領帶隨著微風輕快地舞動著,配上他陽光般的笑容,讓人有一種還在夏天的錯覺。

或者應該說他這個人的氣場就如夏天一般熱烈。

如果說安藤光的帥氣是像男神一樣高高在上,那麼金澤的身上卻有著鄰家男生一般柔和的氣質。

“夏初星,我知道你。”他走過來把速寫本放在一旁,懶懶地蹲在椅子上,朝我笑著說道,“上回教阿光給你買零食道歉的人就是我。”

“哦。”我淡淡地應了一聲,低下頭繼續畫畫,心裏卻一陣泛酸。雖然告訴自己不要再眷戀了,可是那些美好的經曆早已刻在靈魂深處了。

金澤沒有再說話,隻是懶洋洋地把下巴抵在手臂上,視線一直在我的速寫本上徘徊。

我不動聲色地繼續畫畫。

“你別畫了……”他湊到我的旁邊,低聲說道,“畫得這麼醜,何必再浪費精力?”

我停下手裏的筆,側過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他用右手撐著臉頰,一臉無辜地看著我,仿佛在說: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我咬咬牙,低下頭繼續畫。

潔白的紙上畫著花圃,雖然大的輪廓沒有問題,可是仔細一看,所有比較精細的東西都被畫得一團糟。

我掏出橡皮擦,擦掉不好的地方,又小心認真地畫著。可是畫得太久,右手感到吃力,筆尖總是顫抖著朝相反的地方移動。

“來,我教你怎麼畫。”金澤說著拿起自己的速寫本,快速塗抹起來。沒多久,他把自己的即興之作遞到我的麵前,得意地顯擺:“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啊?”

我看了一眼他的畫,省賽的冠軍果然不是吹的,隻是寥寥幾筆,就能夠把花草的神韻準確地展示出來。

“很厲害。”我冷淡地回應了一聲,繼續低頭修改自己的畫。他畫得再好,都和我沒有關係,我現在要做的是把自己的畫修改到最好。

“喂!”他不滿地朝我喊了一聲,伸手把我的速寫本搶走,毫不客氣地說道,“幹脆我來幫你改吧!”

“你這個人……”對於他的舉動,我感到一絲惱怒。

“嗯?”他拿到我的速寫本後卻遲遲沒有下筆,而是認真地打量著,然後抓了抓頭發,開始自言自語,“奇怪,這是怎麼回事啊?”

“喂,不改就還給我。”我把手伸到他麵前,惱怒地看著他。

“我也想改啊……”他皺著眉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把畫顛來倒去地看,“但是完全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別鬧了好嗎?快點兒還給我。”我懶得陪他打啞謎,他這個人正經的時候太少了。

“我可沒鬧,雖然你的細節方麵處理得很糟糕……”說著,他把速寫本朝前放遠一點兒,語氣裏帶著困惑,“可是這麼一看,整個畫麵又非常和諧。”

他抬起頭看向我,眼裏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夏初星,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這幅畫我隻要動手改一處,就破壞了整體畫麵。”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在他疑惑時,我趁機搶過自己的東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雖然表麵上裝糊塗,可是我的心裏湧起了驚濤。

難道他看出來了?因為受傷的緣故,我一直畫不好細節,所以我的畫法更加注意整體,用整體來彌補細節的不足。難道他發現了?

“好吧,我承認你還是有點兒天賦的。”他絲毫不在意我的態度,語氣輕快地對我說,“要不要本天才給你指點幾招啊?免費的哦。”

說完,他又俏皮地朝我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真的很愛笑呢!

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認真地告訴他:“不是的……我沒有天賦。”

說話的同時,我把手指上的老繭露出來給他看:“我的天賦都是這樣換來的。為了讓一朵花好看,我可以畫上幾十次,甚至上百次。”

聽了我的話,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起,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

“所以努力比天賦重要一百倍。”我嚴肅地指了指他的右手,“我知道你的手指上也有和我一樣的東西,我看見了。”

他眯起眼睛,攤開右手,沒有說話,像是在考慮什麼。

沒有燦爛的笑容,沒有輕快的聲音,沒有嬉皮笑臉的調侃,他整個人的氣場變得嚴肅起來,讓我感覺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人,沉默而嚴肅,內斂又堅韌。

微風吹動著樹葉,從樹葉間隙落下的光斑晃動著,忽明忽暗。

我垂下眼簾,繼續修改自己的畫,鉛筆摩擦著白紙發出“沙沙”聲,像一首安神曲一樣,讓我的心情保持著安寧。

記得去年年初,我還和安藤光一樣被人稱作天才,可是沒想到才過去一年,我便成為了一個不應該在畫畫上浪費時間的人。如果不是有安藤光的認可,也許到現在我還在忍受著大家的鄙夷和刁難。

但是,我曾經的“天才”稱號是我用努力換來的。別人吃飯的時候我在畫畫,別人玩的時候我在畫畫,別人早早休息的時候我在畫畫……

我停下筆,摸了摸手上和金澤同樣的繭。

所以我知道,所謂的“天才”是離不開“努力”二字的;所以我知道,雖然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是一定付出了不少於我的努力。

就連被大家稱為“天才畫手”的安藤光,又何嚐不是花費了無數時間練習,才獲得現在的成就?

想到這裏,我繼續修改剛才的畫。應該是畫的時間太長了,我本來就略微顫抖的手更加難以控製。

我用力咬著唇,鼻尖慢慢冒出細細的汗珠。

“你是在害怕吧,害怕失敗?”一直沒有說話的金澤忽然開口問道。

我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我沉聲問道:“你想說什麼?”

“你是因為害怕失敗,所以這麼努力吧?”他的語氣很隨意,眼睛卻認真地看著我,“明明身體已經達到極限,卻還固執地畫下去,是害怕如果不這麼努力,自己就會失敗。”

金澤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但是這樣的他讓人覺得更加真實。

我的心猛地一顫,我不知所措地握緊鉛筆,內心一陣慌亂,想要反駁他的話,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說我並不害怕失敗嗎?說我隻是單純地喜歡畫畫嗎?這些話我說不出口,因為即使我騙得了他,也騙不了自己。

是的,他說的沒錯,我是在害怕失敗。因為我知道,如果我失敗,對於我、對於我的家庭來說意味著什麼,我輸不起。

“嘩啦啦——”我手裏的速寫本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垂落的頭發也被風吹起,拍打著臉頰。

我本來已經輸給了命運,是自己任性地想要再賭一次,所以我必須比以前更努力。如果我再輸一次,我就再也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我的心好像被蒙上了一層塑料紙,悶得透不過氣來。

為什麼我會慢慢變成連自己都不認識的樣子?

好像站在一場濃霧裏,找不到原來的自己,也看不見未來的方向,隻有無盡的霧氣朝眼睛裏湧去,凝聚成水汽。

“你說的沒錯,我是害怕失敗才這麼努力的。”我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我抬起頭看向金澤,“可是,如果失敗了,我就一無所有了。我沒有辦法,我也不想這樣啊。”

或許是看到我眼裏的淚水,金澤想安慰我,卻不知道怎麼安慰,隻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自從和安藤光鬧僵之後,我的心情就一直很壓抑,這一刻,蓄積了許久的難過情緒一瞬間爆發出來:“我不聰明,不漂亮,家裏又沒有錢,現在連畫畫也畫不好,我真的沒有其他選擇了。如果我不這麼努力,就連畫畫的機會都沒有了。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麼做?”

說完,我低下頭,努力抑製著眼淚。我不想在他麵前哭,不想在任何人麵前哭,可是眼淚不斷流出來。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是……我們可以去尋找答案!”金澤揚起嘴角,露出善意的笑容。

“啊?”我含著眼淚看著他,不懂他的意思。

“走,我帶你去找答案!”他說著,拉起我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朝前麵走去。

“我自己會走啦。”我一邊掙紮著,一邊不滿地抗議。

“跟我來,你不會後悔的。”他仍然緊握著我的手臂,步伐也越來越快,仿佛帶著我走向一個未知的世界。

我抬起頭,看見陽光被樹枝分割成一道道細小的光束,斜斜地落到我們的身上。溫暖的風在我們之間穿梭著,帶走了所有的悲傷。

小道的盡頭,一座深藍色的大樓安靜地矗立著,兩旁樹木的枝丫阻礙了視野,看不見大樓的全貌,隻能看見露出的深藍色玻璃幕牆。一束束金黃的光透過枝葉的縫隙落下,在玻璃牆上反射出如鑽石般璀璨的光芒,整座大樓漂亮得像是童話故事中的城堡。

看到這座大樓後,金澤加快了腳步。當我們來到大樓前時,他眼中的光芒無比炙熱,眉宇間都是掩飾不住的開心。

大樓裏有什麼呢?金澤的神色讓我不由得感到好奇。

麵前的紅棕色大門緊閉著,從裏麵隱隱傳來一陣陣喧嘩聲,聽不真切,卻更讓人覺得心癢,裏麵到底有什麼呢?

這裏麵有金澤所說的答案嗎?

“剛好趕上。”金澤鬆開了我的手臂,指了指裏麵,笑容變得燦爛起來,“我們去找答案吧。”

說完,他伸手用力推開了大門。

我隻感覺光線一暗,還沒有反應過來,巨大的歡呼聲就如潮水般迎麵而來。

進入裏麵的那一刻,我覺得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還沒來得及打量周圍的環境,我的視線就被唯一的光源吸引了,應該說是被光源中的女生吸引了。

在一束巨大的白色追光中,一個女生握著支架上的麥克風,微微低著頭。斜分的栗色短發顯得幹淨利落,她穿著黑色T恤,袖子被她卷到了肩膀處,露出一個看不真切的文身;左手手腕上纏繞著幾圈黑色的皮質手鏈,下身穿著一條破洞牛仔短褲,腳上是一雙黑色金屬扣皮靴,整個人的打扮簡單又不失帥氣。

光束中的她看起來很瘦,可是渾身散發著不可抵擋的氣勢。

她一直沒有動作,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是舞台下的每個人都舉起雙手瘋狂地呐喊著,如同波濤起伏的海麵,一層撞擊著一層,朝遠處蔓延著。

台上沉靜,台下瘋狂,就像是最鮮明的對比,卻又不會讓人覺得突兀,好像原本就應該這樣——原本觀眾就應該為她歡呼,即使她什麼都沒做,也有這種魅力。

過了大概一分鍾,她緩緩地抬起頭,露出小巧的臉。她的眼睛不是很大,卻閃著耀眼的光芒。她輕輕揚起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尖尖的下巴微微揚起,渾身散發出一種王者般的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