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歡呼聲比剛才更大了,就像是被海浪拍打的礁石,發出響亮的聲音。
大家都在喊著同一個名字——
“未裏!”
此時我才知道台上這個女生的名字,她叫未裏。
她站在舞台中央,享受著鋪天蓋地的歡呼聲,眼裏的光芒越來越明亮,到最後仿佛她渾身都閃著耀眼的光,讓那束追光都黯然失色。
大家不知疲倦地呐喊著,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卻讓所有人為之傾倒,為之瘋狂。
忽然,整個舞台的燈全打開了,我才看見原來她的身後還站著三個樂手。
“Hey,slow it down whataya want from me,whataya want from me(嘿,慢下來,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她雙手緊緊地握著麥克風開始演唱,眼神飄忽,整個人好像已經放空,仿佛什麼都看不見,完全融入了自己的世界。
她唱出的每一個單詞、每一個音節都極具力量,台下的觀眾完全瘋狂了,大家都一邊呐喊一邊晃動著雙手。如果說台下晃動雙手的人群是波濤起伏的海麵,那麼站在舞台中間的未裏一定是這片海上唯一的燈塔,讓所有迷失方向的人不由自主地朝她靠攏。
“是不是很震撼?我第一次看到她唱歌的時候,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從那之後,即使不在同一所學校,隻要有她的表演,我就一定會跑來看。”我的頭頂傳來金澤含糊不清的聲音。
我抬起頭,看到他的視線正緊緊地追隨著舞台上的未裏,臉上的表情竟然夾雜著一絲羨慕,他在羨慕什麼?
“你不覺得她就像一隻帥氣的鷹嗎?雖然把女生形容成鷹很奇怪,可是她真的很像一隻在天空中自由飛翔的鷹……”他依然緊緊地盯著未裏,嘴角掛著一抹柔和的笑容,眼神也無比溫柔,“從開場她就選擇了自己的方式,不管外界怎麼想,也不管結果是什麼,她隻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去享受這一場表演。”
說出這番話時,金澤的臉上充滿了憧憬,眼裏散發出光芒來。這是一個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的金澤,讓他發生改變的是在舞台上表演的叫作未裏的女生,這個女生對金澤來說一定是特別的存在吧。
想到這裏,我再次朝未裏看去。
這時,演唱正好進行到間奏部分,未裏朝貝斯手勾了勾手指,貝斯手走上前半屈著膝蓋演奏起來。她帥氣一笑,同樣做出抱著貝斯彈奏的姿勢,手無實物地與貝斯手麵對麵對彈起來。兩人像是跳舞般前傾後仰,完全沉醉在這場表演裏。
她栗色的短發在空中畫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黏在頭發上的汗珠被甩下來,在燈光的照耀下仿佛一顆顆璀璨的鑽石。明明手上沒有貝斯,卻讓人覺得一個個音符正從她的指尖蹦出。
現場的氣氛高漲到極致,所有人都熱血沸騰起來。
沒有壓力,沒有恐懼,沒有妥協,她真的就像鷹一樣在自己的天空自由地展翅高飛。她是真正地在享受著,沒有一絲企圖,不在乎任何結果。
看著眼前隻為歌唱而歌唱,隻為喜歡而喜歡的未裏,我忽然覺得自己太差勁了,明明喜歡畫畫,卻不自覺地把喜歡的東西變成了枷鎖。
雖然家裏沒有錢,雖然現在畫不出完美的畫,雖然害怕失敗,可是這些都不應該成為害怕畫畫的理由。背負著壓力和痛苦去畫畫,是畫不出好畫的。
明明自己最初也是在享受畫畫啊!
這一刻,我找到了金澤所說的答案。
未裏表演結束退場後,所有的燈光都恢複如常。看見觀眾席的那一刻,我驚訝得睜大了眼睛。觀眾席上,沒有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所有人都是站著在呐喊歡呼。
沒多久,主持人握著麥克風走了出來,她的臉上還帶著興奮的紅暈,看來也被未裏樂隊的表演征服了。
“首先感謝未裏的末日樂隊帶來的精彩表演。”字正腔圓的吐字,可是語氣裏帶著興奮,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末日樂隊表演結束,也意味著這次的樂隊交流大賽結束了。大家稍等片刻,我們正在緊張地統計評委的評分,馬上就會告訴大家比賽的結果。”
比賽?聽了主持人的話,我愣了一下,這是在比賽?
這時,我才發現舞台上方有一條紅色的橫幅,上麵寫著“淺倉學院樂隊交流大賽”幾個字。
原來真的是比賽!可是我完全沒有從未裏的身上感受到一絲比賽時的緊張氣息,她完全把這場比賽變成了她的演唱會。
雖然我不太懂音樂,也沒有看完全程的比賽,但是我相信未裏一定會取得很好的成績。因為她對音樂的熱愛,她在演唱時的態度,是真摯而純粹的,這是絕大多數人都無法做到的。
在等待的時間裏,台下的觀眾依然為自己喜愛的樂隊呐喊加油,我聽到很多樂隊的名字,但呼聲最高的是未裏的末日樂隊。
我緊緊地抱著速寫本,看著空曠的舞台,在心裏為未裏默默地祈禱著,祈禱著以最純粹的心態去表演的她在這場比賽中能夠拿到第一。她在我心裏已經是當之無愧的冠軍得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主持人再次出現在舞台上的時候,所有人都屏息期待著。
“比賽的結果已經統計出來了,現在就在我的手裏哦。”主持人晃了晃手中的卡片,臉上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現在我來揭曉本次淺倉學院樂隊交流比賽的結果,第一名……”
“末日末日!”就像是約好了一般,幾乎全場的觀眾都在呼喊著同一個名字,我也在心裏默默地呼喊著。
“他們是——黑耀樂隊!”
主持人說出的樂隊名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睜大雙眼,啞口無言地看著主持人,整個會場瞬間安靜下來。主持人也麵露尷尬,輕咳了兩聲,繼續宣布:“第二名……”
“第二名應該是末日樂隊吧?”
“嗯,末日樂隊是組合一年的新樂隊,黑耀樂隊資格比較老,評委肯定會偏向他們一點兒。”
周圍的觀眾在低聲議論著。我抿著嘴唇看著主持人,衷心希望未裏能夠得到所有人的認可。
“他們是——仙人掌與鷹樂隊!”
如果說剛剛的結果觀眾還能勉強接受,那麼這一次大家都憤怒了。
觀眾開始大喊。
“為什麼不是末日樂隊?”
“明明末日樂隊的表演更好!”
可是主持人也沒辦法給出答案,隻能在大家的抗議聲中繼續宣布下去。
“第三名——雷奧樂隊!”
我不禁著急起來,以未裏的表現,怎麼會連前三都沒進?
主持人一個個名次念下去,終於在念到第六名的時候說出了末日樂隊的名字。
“第六名——末日樂隊。”
末日樂隊竟然排到第六?要知道總共隻有十支樂隊參賽,末日樂隊現在相當於倒數第四。
大家顯然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幾乎有三分之二的觀眾都不滿地抗議著,大聲喊著“黑幕”兩個字。
“怎麼會這樣?”我驚訝地問金澤。
“我不知道,我們溜進後台看看。”
金澤此時的臉色也很難看。
休息室的門半開著,未裏正拿著一瓶礦泉水坐在化妝鏡前,被汗水打濕的頭發黏在臉上,一雙眼眸像鑽石般明亮。明明大汗淋漓,可是她的臉上絲毫不見疲憊之色,反而讓人覺得神采飛揚。
與她有著鮮明對比的是圍著她的樂隊其他成員,他們都陰沉著臉,滿身的汗水讓他們看起來很狼狽。
“我早就說了不要用這種方式開場,現在你看吧!”鼓手沉不住氣,不滿地看著未裏。
“都是你堅持要用這種耍酷的方式,害得評委說我們表演超時,讓我們排到第六。”貝斯手也附和道。
他們是在吵架嗎?
我站在門口看著裏麵的場景,疑惑地想。
麵對隊員的指責,未裏毫不在意,小口小口地喝著水,直到喝夠了才把礦泉水瓶放在一邊,微微皺起眉頭,反問他們:“排第六又怎樣?”
她的語速比較慢,而且口音怪怪的。
我抬起頭看了金澤一眼,平時笑嘻嘻的他此時正沉著臉,眼底隱隱含著怒氣。
“未裏,你應該知道,我們排到第六的真正原因根本不是表演超時!”鼓手不滿未裏的態度,語氣越來越衝,“是評委覺得我們的開場太張揚,讓他們反感。”
“那又怎樣?”未裏完全是不在意的語氣,身子懶懶地靠著椅背,瘦長的腿搭在對麵的桌子上。
“怎樣?我們辛苦排練這麼久不是為了好玩!”麵對未裏無所謂的態度,鼓手越來越惱火,“我們是為了得到評委老師的青睞,在畢業擇校時能以特長生的身份保送進理想的學校!”
“你們……”未裏震驚地睜大眼睛,她或許從來沒有想到這一點吧,語氣變得低落起來,“原來是這樣想的啊。”
“我們準備了這麼久,努力了這麼久……”未裏的氣勢收斂了,反而讓其他成員更加強勢起來,“就因為你安排的開場,我們不但沒有得到評委老師的青睞,反而讓他們討厭了,表演都被你毀了!”
麵對樂隊成員們毫不留情的指責,未裏的眼神暗淡了許多,她愧疚地說道:“對不起。”
雖然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我為她心疼。那麼驕傲的一個女生,如果不是覺得影響了其他人,怎麼可能輕易地說出這句話。
麵對未裏的道歉,隊員們愣了一下,鼓手的語氣比剛才緩和了許多:“未裏,要不你也跟評委老師去道個歉吧,說不定還能挽回一點兒印象分。”
“是啊,說不定擇校的事還有機會。”
“未裏,你趕緊去吧!”其他成員也附和著。
看著眼前的情況,我感到既憤怒又可笑,他們真的太過分了,竟然要未裏去跟評委道歉,未裏根本沒有錯,憑什麼要道歉?
果然,未裏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我不要。”
“你什麼意思?”鼓手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像是覺得自己被挑釁了。
“害你們的希望落空,我很抱歉。”未裏的臉上還帶著愧疚的神色,可是態度異常堅定,“但我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所以不會去道歉,這是原則。”
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其他人的希望落空,她可以毫不猶豫地道歉,卻沒有因為歉意而改變自己的原則,這樣的未裏真是耀眼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未裏,你怎麼能這麼自私?”
“跟評委老師道個歉,這又不是多大的事!”
“早知道就不跟你一起組樂隊了。”
未裏的態度讓其他成員惱怒起來。
越來越過分的話像一支支利箭朝未裏射去,即使她還是驕傲地揚著下巴,可是眼底的神色越來越暗淡了。
“你們太過分了!”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我推開門走進了休息室,憤怒地看著樂隊其他成員。
看著突然衝進來的我和金澤,所有人都驚訝得睜大眼睛,爭吵聲戛然而止。
過了好一會兒,貝斯手才回過神,沉著臉發問:“你們是誰?”
“我們……”
因為他們都在指責未裏,我一時心急才衝了進來,可進來之後結巴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們是來找未裏的。”金澤冷冷地接過我的話。
“後台可不是好玩的地方。”貝斯手眉頭緊皺,語氣不佳地說道,“粉絲是不允許進來的,請你們快出去。”
“我們是未裏的粉絲,又不是你們的粉絲。”金澤眼底的寒意越來越濃,“你們幾個大男生欺負一個女生,真是過分。”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金澤故意放慢了語速,嘲諷意味十足。
“我們怎麼欺負她了?”脾氣火爆的鼓手不滿地吼道,“本來就是她害得我們沒有得到好名次,讓她道歉難道不對嗎?”
聽著鼓手的指責,未裏什麼都沒解釋,隻是驕傲地揚著下巴。
“你這樣說不對!”我再次鼓起勇氣,即使緊張,也依然堅持說道,“你不能因為評委不喜歡就說未裏做錯了,明明未裏的開場方式和表演都很精彩!”
未裏聽了我的話,詫異地看向我,眼裏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雖然……雖然評委不喜歡,但是觀眾都很喜歡!”我認真地組織著語言,可還是找不到準確的詞語來表達意思,“你看……評委隻有幾個人,可是觀眾有上千人啊!”
“再多觀眾又怎樣?這是比賽,評委才是決定結果的人!”鼓手的語氣很衝。
“你怎麼能這麼想?”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未裏就坐直了身體,皺著眉頭嚴肅地看著鼓手,“難道觀眾不重要嗎?”
“觀眾?”鼓手愣了一下,隨即聳聳肩,不在意地說道,“觀眾能讓我們進理想的學校嗎?”
樂隊的另外兩人也嗤笑起來。
未裏滿眼震驚地看著他們,語氣裏帶著說不出的失望:“你們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
“到底是我們變了,還是你變了?”鼓手惱羞成怒地反擊道。
剩下的兩人也毫不客氣地開始附和。
“未裏,我們都是一個樂隊的,你卻連做出一點兒小小的犧牲都不願意。”
“明明是你自己太自私,是因為你的自私,才讓我們失去了機會!”
“不是……我沒錯……我……”
三人毫不留情地攻擊著未裏,未裏張嘴想反駁,可是本來普通話就說得不太靈光的她,總是結結巴巴地說出幾個字就被他們反駁回去。
我想幫忙,卻力不從心,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把希望寄托在臉色越來越難看、就要爆發的金澤身上。
不過還沒等到金澤爆發,未裏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大家反應過來之前,她冷著臉說了一大段話。
“我做事有原則噶,無做錯事點解要勒亂道歉?觀眾就係我地噶評委,更何況對我黎講,享受比結果更重要(我做事有我的原則,沒做錯事為什麼要道歉?觀眾就是我的評委,而且對我來說,享受過程比結果更重要)。”
什麼意思?
她的話一說完,我們都一頭霧水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我地噶表演唔單指俾評委睇噶,更係俾各位觀眾欣賞噶(我們的表演不僅是給評委看的,更是給觀眾欣賞的)。”未裏沒有在意我們疑惑的神情,繼續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
“是粵語吧?”等到未裏說完,我低聲問金澤,雖然聽不懂,但是聽口音有點兒像粵語,“你知道她在說什麼嗎?”
“是粵語沒錯,可惜我也聽不太懂。”金澤點點頭。
“未裏,你說什麼?”鼓手第一個不滿地嚷嚷起來,“大家都聽不懂有意思嗎?”
“是啊,如果要道歉,就說大家聽得懂的話。”
貝斯手也走上前,三人呈半圓狀把未裏圍了起來,但是未裏沒有絲毫怯懦,微微揚著下巴堅定地看著他們。
看著此時的她,想起我曾經麵對同學對我的刁難和嘲諷時的做法,我覺得自己實在太沒用了,隻會一味逃避,根本不敢站出來麵對。
明明沒有錯,卻因為顧忌這顧忌那而妥協。
“我不會道歉的。”平靜下來的未裏換回不太流利的普通話,語氣裏卻透著堅定。
“未裏,你一定要這樣嗎?”貝斯手步步緊逼,語氣咄咄逼人,“如果這樣的話,我看末日樂隊也沒必要繼續下去了!”
未裏臉色一變,可是其他三人無動於衷,隻是靜靜地等待著未裏的回答。
沒有人再說話,氣氛變得緊張壓抑起來。
“表演不是給評委看的,是給觀眾看的。”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聽著這熟悉的聲音,我心裏一驚,不由自主地朝門口看去。
木門被人推開,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逆著光,眼睛被額前的頭發遮住,渾身散發著疏離的氣息。
看著這熟悉的身影,我的心情無比複雜,雖然期待見到他,卻又害怕見到他。害怕他發現我的心意,害怕他對我冷漠以待。
他邁著穩健的步伐,不急不緩地走了進來,光線在他身上交替著,畫麵從昏暗到明亮。
他額前的黑發隨著他的走動被吹開,露出如夜空般漆黑的眼眸,下一秒視線就直直地朝我看來。
在撞上他視線的那一刻,我仿佛陷入了黑洞,想要逃離,卻沒辦法逃離,隻能讓自己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我隻想這樣靜靜地看著隻是一個出場就瞬間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他。
我真的好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