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我站在教學樓前的大樹下,無聊地看著天邊浮動的雲朵,夕陽的餘暉從雲後斜斜地落下,整個校園被染上一層暗紅色。一陣風吹來,枯黃的樹葉從樹上飄下,在空中轉了幾圈之後落在地上。
“初星!”遠遠地,金澤笑著朝我跑過來,暗紅色的頭發在夕陽下顯得格外耀眼。
“等很久了吧?”他氣喘籲籲地跑到我的麵前,一臉不爽地抱怨著,“都是教數學的老頭子一直拖堂!”
我笑著朝他搖搖頭,示意沒關係。
“你等一下,我找個東西。”金澤說著,走到旁邊的灌木叢中,低頭尋找著什麼,時不時撥動著樹枝,繞了一圈之後低喃道,“奇怪啊,應該在這裏,怎麼不見了呢?”
“你在找什麼啊?”我疑惑地看著他。
“一個速寫本。”金澤一邊彎著腰尋找一邊回答我,“我中午在這裏練畫,走的時候忘記拿速寫本了。”
“要我幫忙嗎?”我說著便準備過去幫忙。
“算了。”金澤忽然直起身子,視線沒有焦點地落在灌木叢上,深吸了一口氣,“丟了就丟了吧,反正也沒用了,留著也隻是作紀念而已。”
說完,他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雖然他嘴上說得很輕鬆,但速寫本一定很重要吧?
我擔心地看了他一眼,他既然不願意多說,我也不好多問。
天邊,夕陽已經沉下地平線,學生們差不多走光了,偌大的校園空得讓人覺得孤寂。
“今天的練習又是畫頭像素描,都畫了兩個星期了,我都快畫吐了。”金澤雙手放在腦後,腳步懶散地邊走邊說,“我要找個時間和老西好好談談心,他安排得太不合理了。”
“算了吧!”
我白了金澤一眼,他說的“老西”自然是教我們美術的西老師。
“你以為我不敢嗎?我才不怕他!”金澤撇撇嘴,可是有點兒底氣不足。
“是嗎?”我好笑地看著他,揶揄道,“我可記得上周有個人不想畫素描,擅自交了水彩畫上去,可是結果呢……”
“什麼結果?我不記得了啊……”金澤側過頭不看我,但是語氣裏的懊惱出賣了他。
“我記得啊。”因為金澤的到來,我原本低落的心情慢慢變得開朗起來,我笑眯眯地看著他,“那個人被西老師罰畫五張素描圖,而且沒有畫完就不準走……”
“好了,不準說了!”金澤氣勢洶洶地瞪著我,臉上卻出現了可疑的紅暈。難得啊,他竟然也會不好意思。
“那個人以為西老師隻是隨便說說的。”我跳開兩步保持安全距離,繼續調侃他,“誰知道西老師把他反鎖在畫室裏……”
金澤聽了我的話,凶巴巴地瞪著我,可是跟他熟悉了之後,我根本不怕他。
“對了,那個人被關到幾點來著?”我故意問他。
想到他畫到半夜12點才被放出來,我就覺得特別好笑:“嗯,我有點兒記不清了。”
“記不清你笑什麼?”金澤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不過馬上就明白我是故意打趣他,惱羞成怒地瞪著我,“不準笑!”
可是看著他這副尷尬的樣子,我的笑聲忍不住越來越大。
“夏初星!”他咬牙切齒地喊出我的名字,跑過來想要揪我的馬尾辮。
我躲過他的手,朝前跑了幾步,繼續彎著腰朝他大笑。他朝我揮揮拳頭,一副快要抓狂的樣子。
忽然,他身後的一排路燈亮起,從第一盞開始,一盞一盞地迅速朝後方蔓延著。暖黃色的光像是海浪一般朝後方漾開,畫麵神奇得像是施了魔法。
我的笑容更深了,我抬起頭指向金澤的身後,想和他分享這個漂亮的畫麵,可是下一秒我的手就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暖黃色的背景下,穿著製服的黑發男生和一個同樣穿著製服的短發女生從右邊的路口走過。
即使是普通的製服,他們穿著也格外好看。
男生不急不緩地朝前走著。他旁邊的女生一直仰著頭看著他的側臉,正說著什麼,眉眼彎彎。
在他們出現的那一刻,整個畫麵都亮了幾分,像是被他們身上所散發出的光芒照亮了。
我收回手,定定地看著他們的身影,所有的好心情都在這一瞬間消失不見,心裏重新升起潮濕的霧氣。
“怎麼了?你這是什麼表情?”見我一直沒說話,金澤走過來,趁機捏我的臉作為報複。
遠處,安藤光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色顯得更加陰沉。
未裏像是察覺到安藤光在看什麼,順著他的視線看過來。
安藤光忽然順勢攬住未裏的肩膀,指了指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未裏開心地點點頭,兩人加快腳步離開了。
是故意避開的嗎?
我難過得緊緊地咬著下嘴唇,他有這麼討厭我嗎?討厭到明明看見了卻故意避開的地步?
“初星,你在看什麼?”
金澤察覺到我的異樣,鬆開手,轉過頭順著我的視線看去。那兩個身影已經變小了,可是我知道他一定也認出來了,因為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散,就像下雨前忽然變化的天空。
微風吹來,鑽進衣領裏,我竟然感到一絲涼意。
“我們走吧!”當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時,我終於回過神,裝作若無其事地拍了拍金澤的肩膀。
他沒有說話,仍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平時閃亮的雙眸此時暗淡無光,看起來很失落的樣子。
我張了張嘴,想說點兒安慰的話,可是什麼都說不出。
有些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例如,要我放下安藤光,重新去喜歡一個人,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做到。
除非記憶被清零,除非一開始就沒有遇見。
“其實很正常吧,畢竟對象是安藤光。”金澤忽然開口,視線移向我。
我沒聽明白金澤的話,靜靜地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阿光這麼優秀,無論是專業課還是文化課都比我強……”金澤的眼裏蘊含著不甘,嘲諷地揚起嘴角,“隻要把我和他放到一起,每個人都會選他,我已經習慣了。”
雖然他嘴上說著習慣了,可是心裏不甘心這麼想。
“不是的!”我否定了他的話,堅定地說道,“你很厲害!”
“是嗎?”金澤有些懷疑地看著我。
“你是你,安藤光是安藤光!”我直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你有著他所沒有的優點,你比他開朗,人緣也好。你的素描畫在細節刻畫上就比他強,還有很多地方你都比他更厲害。”
“真的嗎?”金澤注視著我,燈光落進他的眼底。
“嗯。”我朝他用力地點頭,表示對他的肯定。
雖然在我的心裏,安藤光是很厲害、很優秀的,可是金澤也有很多地方比安藤光做得更好,這是不可否認的。
金澤沒有再說話,眼睛變亮了幾分。
到畫室的時候,人差不多已經到齊了。
像是有心靈感應一樣,我剛走進去,原本低頭削鉛筆的安藤光正好抬起頭。我們的視線毫無預兆地在半空中相遇,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迅速低下頭,繼續削鉛筆。
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裝作沒看見我?難道我的存在對你來說已經毫無意義了嗎?
我苦笑著,卻發現應該在音樂教室練習的未裏正坐在我的座位上跟安藤光說著話,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我緩慢地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卻發現每一步都變得很沉重,仿佛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
“夏初星!”
當我的內心倍受煎熬的時候,季然走過來叫住我。
“這是昨天的作業。”季然手裏拿著兩幅畫。
每次西老師要求我們把畫交給他之後,第二天都會寫上點評發給我們。
“這是你的,這是金澤的。”季然一隻手拿著一張畫,分別遞給我和金澤。
看著麵前並排放著的兩幅畫,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我還是比金澤差很多啊。
“哇,你看夏初星的畫和金澤的放在一起,簡直慘不忍睹啊!”身後走過來兩個同學,看見並排放著的兩幅畫,忍不住嘲笑起來。
“你仔細看,夏初星的分數竟然是A,而金澤也隻得了A+啊!”另一個人馬上回應道,“明明差這麼多,評價卻很接近。”
聽著兩人的對話,我這才朝右上角看去,果然上麵有一個小小的字母A。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得A?以前一直都是最差的F啊。
“就是,西老師也太偏心了吧!”
“那幅畫怎麼可能得A!我才得C啊,不公平!”
……
離得近的同學都發現了這件事,頓時憤憤不平地議論起來。
我抿了抿嘴唇,什麼都說不出。他們說的是事實,昨天畫的是水彩畫,明明畫的是一樣的東西,差不多的角度,可是我的畫真的比金澤差太多,我也不知道西老師為什麼要給我這麼高的分數。
這時,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隻見安藤光麵無表情地提著一袋垃圾朝門口走來。
他會替我解圍嗎?我定定地看著他,心裏不由得燃起一絲希望。
正當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藤光身上時,身旁的金澤忽然笑出聲,嘴角浮現出一抹諷刺的笑容,看向周圍的同學:“你們都覺得夏初星的畫很差嗎?”
“阿澤,你別這麼說,初星已經很努力了。”季然笑容甜美地看著金澤,聲音剛好讓周圍的人聽到,“她也不想畫成這樣啊。”
“別搞錯了,我覺得夏初星的畫很好。”金澤瞪了季然一眼,拿過我的畫,在眾人麵前展示了一圈,“要我說,得A+也不過分。”
季然的眼裏閃過一絲懊惱,可是隨即她又笑了起來:“阿澤,你別因為和初星關係好就偏心呀。”
“你們仔細看,雖然細節畫得不夠好,可是整幅畫非常有味道。”金澤沒有理會季然,認真地解釋著,“你們不覺得她的這幅畫會說話嗎?它在說它很開心。”
“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一個男生撓了撓後腦勺,疑惑地問道,“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我就覺得很開心,好神奇啊,為什麼會這樣?”
“那是因為夏初星在畫它的時候把自己的心情也畫進去了。”金澤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同學,語氣帶著一絲驕傲地說道,“真正優秀的畫並不是簡單地用線條來表現就可以的。”
“以前安藤光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是一樣的道理吧。”
“可我還是覺得她的畫不好看,憑什麼她拿A,我才拿C?”
“因為你的畫不會說話啊,哈哈哈!”
“她的畫再會說話,也改變不了難看的事實!”
“是你的境界太低了,根本理解不了什麼是好畫。”
……
眾人聽了金澤的話,低聲議論著,而季然臉上的笑容變得尷尬起來。
我看了一眼為我說話的金澤,心裏淌過一絲暖流。當全世界都否定你時,還有一個人認可你,這種感覺真的很溫暖。
可是,為什麼這個時候給予我認可的隻有金澤?
安藤光,你呢?因為有了喜歡的人,所以我對你來說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人了嗎?
我緊緊地咬著嘴唇,一遍遍地安慰自己,算了吧,這就是答案。
“你們不覺得夏初星的畫比一開始好了很多嗎?”金澤繼續說道,“一開始她連基本的輪廓都畫不準,可現在隻有細節的地方畫不好了。你們有人趕得上她的進步速度嗎?”
“好像是哦,已經比一開始好太多了。”
“可她的畫還是很難看,拿A也太勉強了吧。”
“說不定是西老師看她這麼努力,可憐她,打了一個同情分。”
“阿宏,你這是嫉妒吧?”
……
金澤說完,有人認可,當然也有人反對。
看著大家的反應,我緊緊抿著的嘴唇慢慢鬆開了,本來失落的心情也漸漸好轉。雖然隻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認可,可是我已經很開心了。
我並不是在乎其他人的眼光,隻是努力獲得別人的肯定時,那種感覺真的特別好,就像冬天喝了一杯熱乎乎的奶茶一樣,心裏又暖又甜。
金澤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大家是在認同他一樣。
“所以說,夏初星是繪畫天才。”他的語氣有些誇張,可是這次大家都沒有反駁。
正當我被金澤的話弄得哭笑不得的時候,走到門口的安藤光忽然回過頭,他的視線從我的身上飛快地掃過,然後看向金澤。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身後是漫無邊際的黑暗,讓他看起來顯得落寞又孤寂。等我想再仔細看的時候,他忽然轉身走出了畫室。
果然還是無關緊要啊。
本來愉悅的心情一下子跌入穀底,我把畫從金澤的手中拿過來,慢慢地卷起,輕聲說道:“不是的,我不是天才,我隻是花了比大家多幾倍的時間練習而已。”
金澤驚訝地看著我,眼睛眯了起來。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如果大家和我花費相同的時間,一定會比我畫得好。”我淡淡地說完這句話,拿著自己的畫回到了座位上。
“初星,你剛才說話的樣子好帥啊!”剛走到座位旁,未裏就站起來挽住我的手臂,“我本來想衝過去給你撐腰的,可是畫畫的事情,我實在插不上嘴,結果被金澤搶了先。”
我笑了笑,什麼都沒有說。
“還有金澤,你也好厲害啊!”未裏朝金澤豎起大拇指,眨眨眼,曖昧地說道,“好像初星的騎士一樣!”
金澤看著笑容滿麵的未裏,眼裏的光暗淡了許多,不過馬上又揚起燦爛的笑容,順著未裏的話說道:“那當然,誰也不能在我麵前欺負初星。”
“哎喲。”未裏臉上的笑容更加曖昧了,“你要好好對待我們初星哦。”
“未裏。”見未裏越說越離譜,我趕緊打岔,“樂隊今天不要練習嗎?”
“我們今天考試,所以調整了練習時間。”未裏滿不在乎地解釋道。
金澤的臉上一直保持著笑容,可是我能發現他眼裏掩藏的失落。看著明明很難過卻強顏歡笑的金澤,我不由得有些心疼。
這時,安藤光從門外走了進來,看了我們一眼,坐回座位上開始削鉛筆。
我偷偷看著他的身影,心裏十分酸澀。
是不是對他來說,我就像是冥王星一般的存在,從重要的位置上被除名,成了一個普普通通、可有可無的存在?
“你是不是未裏啊?”當我沉浸在難過中時,季然走了過來,懷裏還抱著一個速寫本。
“你認識我?有事嗎?”麵對不認識的人,未裏的語氣很冷淡,她皺著眉頭酷酷地看著季然。
“我很喜歡末日樂隊!”季然沒有在意未裏的疏離,眼睛彎成了月牙狀,“是死忠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