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還沒等未裏說什麼,金澤忽然插話進來,“你手裏拿的是什麼東西?”
我詫異地看著金澤,他平時都是一副笑臉,可是現在破天荒地沉著臉。
“你說這個啊。”季然笑著拿著速寫本晃了晃,吐了吐舌頭,說道,“下午課間時分,我在教學樓附近撿到的,不知道是誰的。”
教學樓附近?難道是剛才金澤在找的速寫本?為什麼金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未裏,你看這個。”季然說著把速寫本遞向未裏,語氣歡快地說道,“這裏麵畫的全都是你呢!”
季然將速寫本一頁頁地翻開,果然速寫本的每一頁都畫著未裏——她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表情都被完美地呈現出來,似乎能從畫裏看到鮮活的未裏,還能感受到畫畫的人當時的心情。
“剛才阿澤說,好的畫要融入自己的感情,這些畫裏融入的是什麼感情呢?”季然歪著頭,嘟起嘴思考了一下,驚喜地說道,“未裏,你說畫這些畫的人是不是暗戀你啊?”
“我看看。”未裏接過速寫本翻閱起來,當她翻到最後一頁時,驚訝得睜大了眼睛。她瞥了一眼臉色陰沉的金澤,欲言又止。
“怎麼了?這裏有什麼嗎?”季然好奇地湊過來朝速寫本看去,然後驚訝地喊出聲來,“這裏有金澤的簽名,這是金澤的速寫本嗎?”
畫室裏的同學都停下手裏的動作看向我們,原本喧鬧的畫室在此刻變得無比安靜。
“阿澤,這是你的嗎?”季然無辜地睜大眼睛,把速寫本遞到金澤的麵前。
金澤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淡淡地看了季然一眼,季然卻畏縮地向後退了一步。
金澤接過速寫本,淡漠地說道:“是我的。”
我擔心地看著金澤,如果這個時候讓人發現他喜歡未裏這件事,對他來說太殘忍了。
季然像是感覺不到金澤的不悅,雙手合十放在下巴旁,睜大眼睛繼續問道:“那你是不是喜歡未裏啊?”
金澤沒說話,眼睛微微眯著,目光銳利地看著季然,渾身散發出冰冷的氣息。
在金澤氣場的壓迫下,季然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恐慌,不過她迅速找到了倚仗,看向安藤光,急切地問道:“阿光,這些畫是不是畫得很好?就像金澤之前說的融入了感情吧?”
安藤光聽了季然的話,慢慢地抬起頭,仿佛剛才發生的事情他都沒看見一般。
他會怎麼回答呢?他喜歡的人是未裏,肯定不希望看到金澤對未裏告白吧。
我緊緊地咬住下唇,心仿佛被一萬隻螞蟻啃噬一般,又癢又疼。
安藤光忽然把視線移向了我,看見我的神情之後,眉頭緊蹙,又迅速移開了視線,聲音低沉地說道:“一幅好的畫是必須融入感情的,但是也不能單單從幾幅畫就草率地斷定金澤喜歡未裏。”
果然……
我失落地垂下眼簾,他果然否定了,隻是因為他喜歡未裏。
一股酸澀感堵在我的胸口。
“真的嗎?我覺得金澤和未裏在一起也很般配呢。”季然還是不肯罷休地揪著“金澤喜歡未裏”這一點不放。
為什麼季然執意要把金澤的心意挑破呢?
看著季然一直用炙熱的目光打量著安藤光,忽然一個念頭像閃電一般掠過我的心底。
季然故意把金澤的速寫本拿給未裏看,是有意撮合金澤和未裏。也許是因為她自己喜歡安藤光,所以希望金澤能把未裏從安藤光身邊搶走吧!
我驚訝地看向安藤光,正好迎上了他的目光,又一次看到了他那滿含深意的眼神。我的心沒來由地一痛,這一次我讀懂了他的意思。
你是在向我求救嗎?希望我能幫你擺脫眼前的困境?
“安藤光說得對!”我抬起頭,忍著心裏的鈍痛,做出了一個決定,“安藤光不是也畫過我的肖像嗎?而且畫得很好啊,難道他喜歡我嗎?”
安藤光聽了我的話,視線落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別過臉不去看他。
“那不一樣,是不一樣的情況嘛。”季然已經找不到說辭,無力地辯解著。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有人同意季然的觀點,也有人覺得金澤不會喜歡未裏,場麵一時陷入了混亂。
“我有喜歡的人了。”一直沒說話的金澤忽然出聲,讓喧鬧的畫室驟然安靜下來。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滿不在乎地說道:“但是,這個人不是未裏。”說著他看向未裏,“所以別用一副內疚的表情看著我。”
未裏聽了金澤的話,毫不懷疑地長舒一口氣。
金澤看見未裏的表情,眼裏閃過一絲黯然之色,可是他馬上揚起嘴角,掩飾眼裏的失落。
他忽然看向我,我聽見他用溫柔的聲音說道:“我喜歡的人是夏初星。”
金澤的話音剛落,便傳來一聲鉛筆掉落到地上的聲音。
我徹底愣住了,大腦像是被閃電劈過一樣一片空白。
金澤說什麼?
整個畫室如電影定格般,所有人都保持著剛才的動作,無法動彈。
當事人金澤卻根本不在意眾人的反應,朝我看了一眼,看到我發愣的樣子,他嘴角的笑容越發溫柔了。
我忽然反應過來,這應該是他情急之下找的借口吧。
“金澤,你確定你喜歡她?”季然的聲音比平時要尖銳許多,手指向我,一臉的難以置信。
“嗯,喜歡。”金澤毫不猶豫地點頭,“而且還在追她呢。”
耳邊傳來用力削鉛筆的聲音,我垂下眼簾,餘光悄悄地看向旁邊的安藤光,他好像根本不在意,隻是用力地削著鉛筆。
原來在他心裏我真的這麼無關緊要。
整個畫室十分安靜,所有人都等待我的反應。為了維護金澤的自尊,我緊緊地抿著嘴唇,沒有否認他的話。
窗外風起,窗簾隨風揚起又落下,一下一下地拍打著窗戶。
今天晚上天空中沒有一顆星星,黑得看不見一絲光,就像安藤光的眼眸一樣。
站在走廊上等金澤時,我扶著護欄仰頭看著夜空胡思亂想。不時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還能聽見低低的議論聲。
我閉目養神,現在的我已經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我還沒睜開眼睛,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初星,我們走吧。”
我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金澤放大的俊臉。
他朝我眨眨眼,笑得燦爛。
我擔心地看著撐著護欄、大半個身子都探出護欄外的他,說道:“快下來,這樣很危險!”
“還是初星關心我。”金澤笑嘻嘻地收回身子,伸了個懶腰,“為了感謝你等我,我請你吃消夜!”
“算了吧,我想早點兒回家。”我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朝樓梯走去。現在都8點了,再耽擱下去,回到家就太晚了。
“你別給我節約錢嘛。”金澤懶懶地跟上來,“反正我也沒女朋友,錢也沒地方花。”
聽到他提起女朋友的事,我抬起頭瞪了他一眼,不滿地說道:“你不說我差點兒忘記了,說什麼喜歡的人是我,拿我當擋箭牌也先暗示我一下嘛,害我差點兒沒反應過來。”
他聽了我的話,腳步忽然停了下來。我好奇地轉過頭看向他:“怎麼了?”
走廊的觸控燈忽然熄滅了,他的臉在黑暗中隻看得見大概的輪廓,可是一雙眼睛很亮。我看到他輕輕張開嘴唇,像是在問自己:“擋箭牌嗎?”
“難道不是嗎?”我疑惑地看著他。
他沒有回答我,走上前伸手碰了碰感應開關,走廊的燈重新亮起。見我還站在原地,他回過頭看向我,嘴邊掛著溫和的笑容:“我還以為你會被我霸氣的表白感動,然後非我不嫁呢。”
“你下次對其他女生試試。”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應該會成功。”
“嗬嗬。”金澤毫不在意我的語氣,反而笑了起來。
夜色無邊,樹葉隨風輕輕翻動著,遠處大樓上的霓虹燈發出璀璨的光芒。
漸漸地,學校的同學都知道了金澤在追我,還有人以為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對此,我沒有解釋,因為解釋是說給相信你和你在乎的人聽的。
語文老師在認真地講解著詩詞的意思,我一邊聽課,一邊無意識地給書上的李白畫上了一對翅膀,讓他展翅高飛。
“咚咚咚——”
正當大家都在認真聽課的時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忽然響起。
班主任急匆匆地走進來,說道:“剛才接到通知,教育局的人今天到各個學校檢查工作。現在馬上安排學生打掃衛生,下午再繼續上課。”
班主任說完,叫班長安排打掃任務,就和語文老師一同離開了教室。
“一聽到上麵有人檢查,連課都不用上了。”
“用兩節課打掃衛生,好變態!我們來學校是上課的,又不是來當清潔工的!”
無視眾人的抱怨,班長小野徑直走到講台上,把具體分工寫在黑板的右下角。
廁所:戴薪吉、田芳、李靜、龍波。
A棟教學樓左邊花壇:麻建成、申之楚。
教室左邊窗戶:夏初星、安藤光。
教室、走廊:小野、戴毓、羅吉銳。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細細的粉塵在光束中浮動著,黑板的下邊框上積著厚厚一層粉筆灰。
當我看見自己的名字和安藤光的名字寫在一起的時候,心髒不受控製地漏跳了半拍,在塗鴉的手也停了下來。
我總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麵對關於他的所有事情了,可是隻要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足以向我證明,那隻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站在椅子上,抓著潮濕的抹布擦著玻璃上的汙漬,視線卻總是悄悄落在安藤光的身上。他一直麵無表情地擦著玻璃,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過我一眼。
我的手加大了力道,抹布上的水被擠出來,在玻璃上留下一條髒兮兮的水痕。我原本還為和他在一組而暗自雀躍緊張,沒想到結果卻是這樣。
以前總覺得“喜歡”是一個很美好的詞語,代表著幸福和開心。可是現在我想,也許“喜歡”是一個孤單而悲傷的詞。喜歡了一個人,就代表著你要獨自承受喜歡的感受以及不被對方喜歡的悲傷。
整個教室仿佛被水洗過一樣,濕漉漉的玻璃窗,濕漉漉的桌椅,濕漉漉的地麵,以及濕漉漉的心情。
明明曾經那麼要好,明明是一個班的同學,明明在同一個畫室練習,明明我們之間有那麼多羈絆,如今卻像是陌生人,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
真的一點兒都不在乎我了嗎?
我從椅子上跳下來,準備清洗一下抹布,可是不小心踩到水桶邊緣,“砰”的一聲,水桶裏的水一下子流出來,在周圍聚成了一個小水窪。
“天啊!”下一秒就傳來戴毓尖銳的聲音,“我們剛弄幹淨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慌忙道歉。
“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啊,地板都弄髒了!”她朝我翻了個白眼,其他人也不爽地看著我。
“有什麼大不了的?”沒等我說什麼,安藤光就走了過來,眼神冰冷地看著他們。
他是在幫我說話嗎?看著近在咫尺的他,我的鼻子忽然泛酸,他怎麼還會幫我說話?
自從他有了未裏之後,不是早已不在乎我了嗎?不是早就把我趕出他的世界了嗎?為什麼現在還要來幫我?
“班長!”被安藤光的氣勢壓迫的戴毓朝門外的小野告狀道,“夏初星把我們拖幹淨的地板弄髒了,你快看啊!”
小野聽了戴毓的話,從外麵探進頭,看了一眼“事故現場”,說道:“夏初星,你把這裏收拾幹淨,否則被扣分你要負責。”
安藤光不滿地皺起眉頭,我卻搶先一步點頭應道:“好。”
安藤光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無所適從。我已經漸漸習慣他不再對我笑,不再等我一起去畫室,我努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是他一次次打亂我的準備,讓我功虧一簣。
安藤光,你知道嗎?我害怕自己會再次沉淪在你的關心中,舍不得離開,我的偽裝已經快要到達極限了。
我默默地拿過拖把,拖著地上的積水。
我的白球鞋已經被水浸濕了,腳被泡得發涼,可是根本沒有人在意,大家在意的隻是自己不用再打掃,教室不被扣分。
陽光照在地麵的積水上,反射出白茫茫的光,刺得我的眼睛發疼。
忽然,我的手臂被人握住。還沒反應過來,我就已經被安藤光拉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他鬆開手,在我麵前蹲下。
陽光透過窗戶照過來,落在他如墨般的頭發上。他額前的頭發隨風輕輕舞動著,身後是被水洗過的地麵和桌椅,在陽光下泛著光芒。
“我還要去拖地呢。”看著蹲在我麵前的安藤光,我忽然有些慌張。
“別動。”兩個字就擊潰了我的抵抗,我的腳踝處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讓我慌亂的心奇異地安定下來。
迷糊間,我腳下一涼,安藤光把我濕漉漉的鞋脫下,然後拿起一隻很大的球鞋套在我的腳上。
“這是我放在儲物櫃裏備用的鞋子,雖然有點兒大,但是總比你穿濕的鞋子好。”他低沉的聲音緩緩地傳來。
這一瞬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覺得周圍的空氣似乎散發著淡淡的曖昧氣息。
我的臉微微發熱,溫度持續上升。
看見我的神情,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我紅著臉低聲說道:“嗯……謝謝,我可以自己換。”
他的嘴角不易察覺地微微揚起,繼續給我換另一隻鞋。
動作溫柔的雙手,落滿陽光的白色襯衫,含著淡淡笑意的唇角,氣溫似乎剛好停留在讓人覺得最舒適的溫度。
已經很久沒有跟他單獨說話了,也已經很久沒有得到他的關心了,我以為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天,卻沒想到這一天如同夢境一般再次到來。
換好鞋子後,他拿起拖把和我一起把地上的積水拖幹。
我的視線總是不自覺地落到自己的腳上。他的鞋很大,我穿起來鬆鬆垮垮的,可這是他的鞋子啊!
我的臉忍不住一陣發熱。
陽光落在泛著水光的教室裏,仿佛撒上了無數顆細小的碎鑽,從他身上散發出的薄荷味道在空氣裏飄蕩著。
“安藤光。”我拖著地,忍不住喊出他的名字。
“嗯?”
“沒事,叫你一聲。”我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是心裏美滋滋的。
“安藤光。”我再次開心地喊著他的名字。
“夏初星。”他停下動作回應我。
輕柔的三個字讓我整顆心像是裝滿了蜜糖,我滿臉笑容地看著他。
他的視線從我手臂上的疤痕掃過,眼神忽然變暗。
他頓了頓,輕聲問道:“這幾天怎麼沒看到你和金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