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由莊入佛(6)(2 / 3)

對自己的婚姻很不滿意,對理想中的愛情執著追求的楊莊,多少年來,一直在渴望著這樣一個時刻的到來,在傾聽著這樣一句從夏郎心窩裏發出的語言。盼望了二十多年,這個時刻終於來到了,這句話終於聽到了,幸福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激動地說:“夏公子,你這話太令我感動了,我謝謝你!”

叔姬將手從夏壽田的雙手中抽出來,轉過臉去,抹了抹眼淚,又從書案上端起一杯茶來遞給夏壽田,說:“喝口茶吧!”

夏壽田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心情緩和下來,頗以剛才的孟浪而慚愧。

叔姬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兩口後,她平和地說:“二十多年來,我有兩個願望一直耿耿在心。一是將我做女兒時繡的荷包送給你,一是想聽到你對我親口說一句’我愛你‘的話。我常常為這兩個不近情理的願望而自我譏笑。我早已是王家的媳婦,你也早有自己的女人,這兩個奢望,不好比上天攬月下海捉蛟嗎?真正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今夜,這兩個願望都實現了,我楊莊心滿意足了,別的企望我不敢有,也做不到。”

見夏壽田仍是一副癡迷的神態,叔姬歎了一口氣,說:“我名義上仍是代懿的妻子,你桂陽老家還有賢惠的夫人,這就決定我們不能結合。陳氏夫人為你生兒育女,含辛茹苦,你也不應該休掉她。倘若因我而休掉陳氏夫人,不僅陷我於不仁,也陷你於不義。代懿對我並不錯,這我心裏明白。我和他分居,他自知理虧,尚可以諒解我。倘若我和他離婚,便會給他帶來痛苦,這種事我也做不出;何況我還有兒子,我也不能讓兒子指責我。夏公子,這是我們的命運,命運讓我們這一生隻能相愛,而不能結為夫妻,願佛祖保佑我們來世吧!”

叔姬的平靜態度感染了夏壽田,心裏不住地說,是的,叔姬的話是對的,不能結合固然痛苦,倘若打亂這一切以後再結合,將會更痛苦。他望著叔姬說:“你的這番情意我三生報答不完,你讓我用什麼來酬謝你呢?”

叔姬淡淡地一笑說:“你就這樣長住槐安胡同不走,天天陪我讀佛經說閑話,這就是對我的酬謝了。”

“好。”夏壽田忙答應,“和你在一起讀書說話,也是我後半生最大的願望。”

“如果有空的話,你給我幫一個忙。”

“什麼事?你隻管說。”夏壽田重新握住叔姬的手。

“在謄抄寄禪法師詩稿的時候,我冒出一個想法,也想把自己過去的詩文詞整理一下。”

“那很好呀!”夏壽田忍不住打斷她的話,“我來做這本詩文詞的第一個讀者。”

“不隻是做讀者。”叔姬笑著說,“我還要借你寫給天子看的一筆好楷書幫我謄抄一遍。”

叔姬的書法端正娟秀,且有的是時間,她卻要夏壽田為她謄抄,此中心意,夏壽田當然明白。他頗為激動地說:“能為當今的易安居士謄抄詩文,實在是我夏壽田的福分。它要比我過去在翰苑為皇上抄寫起居注、日講疏貴重十倍百倍,我一定會傾注全力寫好。”

叔姬聽了這話十分感動,說:“那我就先謝謝你了。”

“你這話見外了。”夏壽田鬆開手,問,“整理得怎麼樣了,可以讓我先看看嗎?”

“大致差不多了。”叔姬起身,從書櫃裏捧出一大疊紙來。

夏壽田接過翻看著,不少詩文上都有湘綺師的親筆批點,益發顯得可貴。第一篇《諸葛亮論》,開篇之語便戛戛獨造:“古之人臣,樸訥而安邦國者有之,若夫任智以自濟,矜己而不虛,虧中道而能成事者,或未聞焉。觀夫諸葛亮之為政,其虧中道乎?”

讀了這幾句,夏壽田已不能罷休了。他接著讀下去:

天下未定之時,耀兵尚武之日,當將相合同,以規進取,檢禦諸將,俾竭其能。李平雖非王佐之才,以先王之明,應無虛授,既並受顧命以匡少主,豈以其位侔勢並,而致之於徙者乎?何不如相如、寇恂,能致興於趙、漢也。及後出師斜穀,並用延、儀,各有驍勇之姿、雄豪之略,懷才抱器,自逞其私,而亮始無善禦之方,嗣有激成之釁,以至爭權尚勇,絕道槎山,羽檄交馳,有如敵國。

夏壽田連連點頭稱是,不覺讀出聲來:

輔庸弱之君,攝一國之政,功業未著於當時,卒遭軹道之禍者,豈非法晏嬰之餘智,而微周召之遺風乎?以此言之,蜀漢之傾危,亮之過也。後之君子,鹹稱其為賢相,豈資譎道取之哉?

夏壽田放下稿紙,深情地望了一眼正在燈下揮筆改詞的叔姬,心裏歎道:過去總以為叔姬之才在於吟詠上,卻不料在用人行政上她也能發出這等不同凡俗的議論來。諸葛亮千古賢相,這已是不刊之論,叔姬卻偏偏可以指出他的最大失誤之處。深刻也罷,苛刻也罷,總是獨出機杼,不人雲亦雲,實在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