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壽田也聽出個道道來了,說:“昔日五祖傳法留此疑案,流傳至今無一能破。今日虎陀禪師所言,了卻禪宗千年公案。”
楊度心裏得意,說:“當年神秀有一偈,道的是第一關。六祖之偈道的是第二關。今日虎陀禪師道出了第三關,不可無偈,爾等聽著。”
楊度提高嗓門,一字一頓地念著:“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塵埃即無物,無物即塵埃。”
夏壽田、叔姬皆點頭。李氏瞪起眼睛望著兒子竭力記下,但偈語聽完後,她一個字也沒記住。
叔姬說:“弟子聽了吾師傳這三關之法後,有所啟發,試加以歸納。不知對不對,請吾師指點。”
叔姬超乎常人的穎悟力,楊度一向是知道的。他想讓她來提煉一下也好,日後再對別人傳法時便可簡潔一點,遂鼓勵道:“莊大士盡管說來。”
叔姬想了一下,說:“佛法有三義。心法即是佛法,此為第一義。無心無法即是佛法,此為第二義。無法之心,無心之法,即是佛法,此為第三義。如此三義皆為心法,又皆為佛法。故此弟子亦有一偈:佛佛傳心法,無心亦無法。心心無法心,法法無心法。”
楊度聽了心裏一驚:叔姬果然非凡夫俗子。遂說:“莊大士三義歸納得好,此偈亦將為佛門名偈。”
剛才兒子的偈句沒記下,不料女兒又湊出幾句來,既像繞口令,又像打啞謎,李氏全然不懂。誠心拜了一世觀音菩薩的老太太,覺得這種佛法太高深難懂了,她有點坐不住了,廚房裏飄來飯香,她想應該過去幫媳婦擇菜洗菜了。
這時,叔姬又問話了:“虎陀禪師,照這樣說來,世上也無所謂佛與佛法了,是嗎?”
楊度立即答:“正是這話。佛即凡夫,極其平常,人人可成,隻需將一切妄念去掉,歸到極平實的地步,便是成佛。學佛的最高一義,乃並聖念而去之,故達摩對梁武帝說廓然無聖,禪宗僧人們常說我不學佛,皆是這種意思。更有過激的甚至說,佛來,打殺喂狗!”
李氏聽了這話,嚇得一顆心直跳。她站起來對兒子說:“阿彌陀佛,造孽造孽,若是讓佛祖聽見,還不知要降下什麼禍災!你這佛法不要講了,我也不聽你的了。”
老太太邊說邊走出了講經堂。
叔姬和午貽都笑了起來。楊度卻無事一般,依舊微閉著眼睛,平心靜氣地數念珠。
夏壽田想起好友癡迷了二十餘年的帝王之業,去了一趟廬山之後便如此徹底拋棄了,真讓人難以理解,便有意詰難:“世人都說帝王之學最可貴,做成了可為將相。請問虎陀禪師,這佛門之學亦是一學,它比帝王之學若何?”
楊度盯著夏壽田,說:“帝王之學是末學,佛門之學是大學。帝王之學成了可做將相,佛門之學成了可為大丈夫。”
夏壽田追問:“大丈夫的氣概表現在何處?”
楊度答:“一刀斬斷命根,豈非大丈夫之所為?”
夏壽田窮追不舍:“問訊禪中虎,心輪日幾回?不曾求解脫,本自沒疑猜。任染孤明在,無修萬行賅。明明生滅處,隨分見如來。”
楊度不假思索,隨口答道:“我是禪中虎,心輪自在回。一生無解脫,萬事不疑猜。我法雙雙滅,神通色色賅。一真為極樂,即此是如來。”
午貽語塞,再也提不出問了。叔姬接著上:“請問吾師,今日所傳佛法為禪門何宗?”
“無我宗。”虎陀禪師答。
叔姬、午貽都很奇怪:禪門五宗七派,從沒有聽說過無我宗的。兩位信徒一齊發問:“此宗何來?”
“自我所創!”楊度大言犖犖地回答,“本法師精研各家各派,而後明白各家各派均不能真正解脫人生,遂取三論宗之中道二諦以明平等無對,取法相宗之諸法無我以明自由無習,取最上乘禪宗之無性無相,直指本心,以明無我自由平等,合三為一,成無我宗。須知世間一切罪惡,莫非因我而生,習本法師之無我宗,小則救一己,大則救世界。所有從前佛學中難以解決之問題,無我宗都能全部解決,實為佛學界開辟一個新紀元。本法師之無我宗,一不念佛經,二不拜佛像,三不入佛門,四不行佛戒,五不長修煉。一日有我,一日凡夫;一日無我,一日成佛。爾等明白否?”
於是叔姬、午貽鼓掌起立,笑著說:“我們都入了虎陀禪師的無我宗,半日無我,便做了半日的佛。”
仲瀛進來招呼大家吃午飯,講經堂即行撤去,又恢複成往日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