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由莊入佛(7)(3 / 3)

自那以後,楊度致力於他的禪門無我宗學說的完善,常常寫些文章送到報館去發表,向世人公布他的開創佛門新紀元的貢獻,居然也引起了社會的注意,連來華考察佛教的美國哲學家貝博士也慕名前來槐安胡同。楊度與他高談心外無物、物外無心、萬緣若息一念不生、十方三世盡在吾心、世界隻在一心、心外別無世界、我即是佛等無我宗的大道理。他廣征博引,中西合璧,口吐蓮花,唾如珠滴,把個無我宗說得千般美妙,萬般神奇。貝博士聽得入迷了,一連三天來槐安胡同請教,然後寫出大塊文章向世界宣布:中國前籌安會首帝製頭號餘孽已經大徹大悟立地成佛,並創立了一門可以即刻解除罪惡進入佛國的禪門新學派。

貝博士是個極有影響的洋哲學家,經他一宣傳,佛學家楊度的名聲大噪,甚至有壓倒帝製禍首的趨勢。

冬天裏,李氏老太太因感風寒生了一場大病。春暖花開時,她的病好了。她害怕哪天一病不起,老死異鄉,堅決要回湘潭老家,並要女兒和媳婦護送。仲瀛最孝順,一口答應。叔姬卻陷於兩難之境。

陪著母親回去吧,則要與夏公子分離,這一別數千裏,說不定永遠不會重聚了。不陪母親吧,找得出什麼理由呢?做媳婦的都願離開丈夫送婆婆回家,一個做女兒的,何況丈夫不在身邊,不陪能說得過去嗎?家裏人會不會懷疑自己與夏公子之間有曖昧不清的瓜葛呢?年逾不惑有夫有兒的楊莊絕不可能忍受社會在這方麵對她的指責,她隻有把巨大的痛苦壓抑在心裏。

聽說叔姬要回湘潭了,夏壽田也十分痛苦。但他知道眼前的狀況是不可能長久維持的,遲早總要改變,心裏早有準備,幸而叔姬的詩文詞謄抄得差不多了,再辛苦兩天就可竣工。

楊度則將一切都已看破了,他甚至希望大家都早點離開,他要一個人飄泊東西,浪跡天涯,在漫遊四海之中去進一步領悟人生的真諦,去盡善盡美地營造無我宗的殿堂。

這天下午,夏壽田捧著裝訂得整整齊齊的詩文簿來到叔姬的房間裏。叔姬正在無端凝思,見夏壽田來了,忙起身招呼。

“叔姬,你的詩文稿我已謄抄好了,你可以帶著它回湘潭。”

叔姬木然接過,心裏千頭萬緒,一時不知從何說起。相對無言多時,她才輕輕地說了句:“夏公子,我走後,你要多多保重。”

夏壽田點點頭。

叔姬仔細地望了夏壽田一眼,說:“你近來臉色不太好看,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夏壽田搖搖頭。

叔姬打開詩文稿,一股特殊的氣味撲鼻而來,她略覺奇怪。看字跡,個個端正,行行整齊,她心裏感謝不已。

突然,她發覺這些字的墨色都不太黑亮。她疑惑地望了夏壽田一眼,隻見夏壽田的臉上頗有一種難言的羞澀。叔姬一驚,一個念頭閃電般出現在她的腦海裏,難道墨汁裏摻有他的血!不少虔誠的佛教徒和居士,往往以摻有自己指血的墨汁抄寫佛經,以表示禮佛的誠心。有的甚至因此而早逝,他們也心甘情願。叔姬是見過這種佛經血抄本的,因為摻有血,字跡都顯得暗暗的。她慌忙將詩文稿對著窗戶展開。在明媚的春日陽光下,原來不太黑亮的墨色裏明顯地透出一種暗紅色的痕跡來,果真是血!

她放下詩文稿,情不自禁地抓起夏壽田的兩隻手,隻見他的十個指頭上滿是針眼的疤痕,叔姬無限疼惜地說:“夏公子,你怎麼能這樣,你讓我如何承受得起!”

夏壽田將兩手拚命地從叔姬的手裏掙脫出來,口裏喃喃地說:“這沒有什麼,你不要介意,不要介意!你對我的情誼,我無法報答,我隻有這樣才能表達我的心意!”

叔姬重新拿起詩文簿,將它緊緊地貼在胸口上。淚水一串串地從眼眶流到臉上,從臉上滴到詩文簿上,好久好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句話:“老天呀,你為何不將時光倒退二十五年!”

夏壽田終於不能強製自己了,他緊緊地抱著叔姬,說:“別哭了,叔姬。秦少遊說得好: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隻要兩心相印,不在乎山隔水離。世間有許多人,一輩子沒有得到過別人真心的愛,而我們倆互相愛慕能有如此之深如此之久,我們也算是幸福的人了。”

叔姬默默地將下巴靠在夏壽田的肩膀上,凝望著窗外那一輪如血如火的夕陽。它是那樣的鮮豔,那樣的熾烈,仿佛象征著她和夏公子之間曆經歲月滄桑後,更為純潔更為深沉的真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