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劉成禺對廣州局勢的介紹,得知他此次北上的使命後,劉揆一沉思良久。盡管劉揆一對中國現狀極為不滿,盡管在東京時也與孫中山有過分歧,但他畢竟獻身革命十多年,對孫中山本人非常崇敬,他希望孫中山的事業能夠成功,對陳炯明炮轟領袖的叛逆行為萬分憤慨,當此關鍵時刻,他要協助老友幫孫中山一把。
劉揆一問劉成禺:“你準備如何來完成這個使命呢?”
劉成禺答:“我接到孫先生的手諭後,出於義憤,慨然允諾,其實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我與曹錕十多年前曾有過一麵之識,但那時他隻是一個統製,還有點自知之明。現在他打敗了段祺瑞,打敗了張作霖,天下唯他獨尊,不可一世。布販子出身的小人,一旦得誌,還會記得過去嗎?也不知他會不會見我。隻是軍情火急,不容我猶豫,我想先到北京再說,或許能找到機會。霖生,你的門子很多,幫我想想辦法?”
“我離開政界七八年了,與曹錕和直係人物沒有一點聯係。”劉揆一托著腮幫邊說邊思索。忽然,他拍著腦門說,“有一個人可以找。”
“哪一個?”劉成禺眼睛一亮。
“夏午貽,他是曹錕的秘書長。”劉揆一問,“你認識他嗎?”
“夏午貽,就是前幾年遭通緝的袁世凱的內史夏壽田吧!”
劉揆一點點頭。
劉成禺說:“此人我不認識,你和他熟嗎?”
“我和他見過幾次麵,但沒有深交。”劉揆一說到這裏,猛然想起一個人來,忙說,“夏午貽和楊晳子是至交。楊晳子和我熟,我和你去一趟北京,當麵找楊晳子,請他出麵去找夏午貽。”
劉揆一的熱情仗義,使劉成禺很受感動。他說:“霖生和我一起去北京,真是天遣貴人相助。軍情瞬息萬變,不能躭擱了,我們今天連夜北上吧!”
過會兒,劉成禺又說:“由楊度找夏壽田,再由夏壽田遊說曹錕,這條路子自然是最捷近不過了。隻是楊度過去是袁世凱的人,帝製失敗後又裝神弄鬼的,玩起什麼披發入山禮佛參禪來,他會再管這些事嗎?”
劉揆一笑著說:“楊度這人我很了解。早年我們一起拜在王壬秋先生門下,在衡州東洲書院讀書。他那時跟壬秋先生研習帝王之學,一心想做大事,出大名。東洲三百多個學子,就數他用世之心最強烈。正因為他極想用世,所以才會接受滿人朝廷的征召,給他們製憲法,後來又去抱袁世凱的大腿。他本是竭力主君憲的,但要投袁所好,想依靠袁來做大事,不惜放棄原來的主張,鼓吹共和,調停南北。不料,他在袁政府裏屢遭排斥,抑鬱不得誌,這樣又將他逼到袁克定的門下,想通過扶持袁克定當皇帝,自己好做開國宰相。誰知美夢不成,卻惡名遠播,被政壇徹底拋棄了。”
劉成禺說:“照這樣說來,楊度的確是個政治節操不好的人。”
“不能這樣說,禺生。”劉揆一斷然否定,“如何來衡量一個政治活動家的節操?我以為首先看的是他心中有無為國為民的大目標。有則好,無則不好。至於信仰、主義等,隻是達到目標的途徑而已。目標不可移易,信仰、主義是可以選擇的。另一方麵,也不能太苛求一個政治活動家的個人功名追求。楊度誠然是功名心重了一點,但捫心自問,就是我們這些獻身革命的人,又何嚐沒有出人頭地的個人想法在內?假若革命者都是純潔無私的話,何來革命黨內部的鬥爭分裂?又何至於讓袁世凱篡奪了革命的成果?革命黨人尚且如此,又怎麼能苛求於楊度呢?”
作為一個學養深厚經曆豐富的老革命家,劉成禺能理解劉揆一這番對目標與途徑、為國家做貢獻與個人出頭露臉之間關係的看法。他點點頭說:“依你看來,楊度是個有大節的政治活動家。”
“是的。”劉揆一立即說,“這一點我堅信。早在東京時期,我就說過中國若由孫中山、黃興、宋教仁、梁啟超、楊度等人組成一個內閣的話,則是中國最理想的內閣,因為這些人都是既愛國又有才能的人。我相信楊度是在備受打擊和誤解的情況下才灰心失意學佛參禪的,其內心決不會淡漠政界。好比說,我現在也是閉門不問世事了,但隻要一提起政治,我仍然會熱血沸騰,不能自已。”
劉成禺笑著說:“正是的,若沒有這股子熱血,你怎麼會陪我北上?不過,你是革命黨人,與孫先生和革命事業血肉相連,楊度究竟與你不同,他會像你一樣熱心嗎?”
“我想會的,因為他為國為民的心沒有死。孫先生做的事是為國為民的,他會支持,何況楊晳子與孫先生是朋友。禺生,我還告訴你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