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中山特使(7)(1 / 3)

楊度陪著定性來到一輛帶篷罩的馬車旁。從車廂裏先走下來一個十七八歲侍女模樣的日本女孩子。女孩子伸出雙手,從車廂裏接下一位中年太太。這位太太身著雪白的緞麵和服,梳著高高的發髻,發髻上插著幾件閃閃發亮的鑽石首飾。那太太剛站定,定性便走上前去,合十彎腰,口裏念道:“歡迎滕原千惠子信女光臨敝寺。”

楊度看了一眼客人,正要翻譯,喉嚨卻被堵塞了:這不就是田中老先生的孫女、自己的女弟子、十多年來一直刻在記憶深處的千惠子嗎?這美麗端莊的五官,這白皙無瑕的皮膚,這含笑玉立的儀態,不都表明她就是那個千惠子嗎?不錯,她少了幾分少女的天真,卻多了幾分少婦的矜持;她少了幾分女學生的輕盈,卻多了幾分闊太太的豐韻。而那兩隻晶瑩透亮的眼睛,卻依然如往昔一樣地靈慧多情。是的,是的,她千真萬確就是自己心中的那個千惠子!幾乎就在同時,千惠子也認出了楊度。

“千惠子!”楊度激情滿懷地喊著。若不是在莊嚴靜穆的寺院外,若沒有定性和幾十個和尚站在一旁,他真的會把千惠子緊緊地抱起來。

“楊先生!”千惠子也同樣驚異萬分,她伸出一雙纖細的手來,抖抖地放進楊度的雙手中。

“你們認識?”

定性目睹這一幕故友重逢的場麵,又驚又喜。

“我們早就認識了。”楊度連連點頭,向定性介紹,“十多年前我在日本東京時,就住在她爺爺的家裏。她和父母與外祖父母住在橫濱,我們常常見麵,她的家是一個非常好的家庭。”

“阿彌陀佛,這是佛祖的保佑!”定性拿起胸前的念珠,邊數邊說。

千惠子用日本話對寒山寺的住持說:“楊先生是我的漢學老師,他是一個了不起的愛國者。”

楊度向定性翻譯了這兩句話。定性頓悟:“我說這位信女為何對中國文化有如此深的感情,中國字寫得這樣好,原來是楊先生的弟子,怪不得,怪不得。”

在寒山寺全體僧眾豔羨的目光中,在定性、楊度的熱情招呼下,由使女陪伴著,千惠子走進了神往已久的寒山寺,被安置在一所精致雅潔的禪房裏休息。現在,瞻仰殿堂,觀摩詩碑,諦聽鍾聲,遊覽楓橋,欣賞漁火,眺望江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次要的事了。

“晳子,這十多年裏你都好嗎?你為什麼一直不給我寫信?”剛一坐下,千惠子便急不可耐地問。

“唉,一言難盡!”

為了不讓寒山寺的和尚們得知他們的舊情,楊度和千惠子用日文交談。楊度告訴千惠子,回國後他給她寫了好幾封信,但隻接到她母親的一封回信,信中說她已由表兄陪同到美國留學去了。他猜想這是滕原家不願他們之間有聯係而做出的安排,便從此不再寫信了。

千惠子默默地聽著楊度的敘說,臉上平平靜靜的,心中的浪潮卻在千萬疊地翻卷。她告訴楊度,當年他離開日本後,她的魂魄像被他帶走似的,人變得恍恍惚惚,六神無主了。滕原、田中兩家在一起商量,為了家族的利益,也為了千惠子本人的幸福,唯一可選擇的道路,便是徹底改變現在的環境,到國外去念書。

恰好美津子的表姐之子山本次郎要到美國去讀書,於是決定把千惠子送到美國去讀商科,以便表兄就近照顧。山本次郎是個聰明勤勉的青年,畢業於陸軍大學。父親有意為他在日本軍界覓一個更高的職位,便送他去西點軍校深造。千惠子到了美國後,繁重的英文學業,壯闊的北美風光,迥異於東亞的西方文化,漸漸地把她從情網中拉了出來,胸次日漸開闊。三年後,她回到日本,外祖父分出一部分商務讓她經營,有意將她培養為滕原家族的接班人。

“千惠子,你什麼時候成的家,丈夫就是你的表兄山本次郎嗎?”楊度趁千惠子喝茶的空隙,提出了這個他急於知道答案的問題。

“我在十年前結的婚,丈夫就是山本次郎。”千惠子放下茶盅,心態平和地說,“在美國時,我得到了次郎的盡力關心,我們在身處異國的環境裏逐漸建立了感情。我回國的第二年,他也回國了,在陸軍部供職。再過一年,由雙方父母主持,我們結了婚。現在有了兩個孩子。”

盡管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盡管楊度總覺得對千惠子有所虧欠,因而從心裏巴望她能十分美滿幸福,但在聽了千惠子這番話後,他心裏仍然涼了一陣子。

“他對你很好嗎?”停了片刻,楊度問。

“次郎很愛我。他在軍部供職,我忙於商務,雖然在事業上共同的話題不多,但在感情上,我們的家庭還是融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