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讓他來我的小屋,和他約好了在我上班的百貨公司邊一家咖啡館裏見麵。
走進背景色彩厚重的咖啡館,傍晚時分,幾乎沒有人,室內有清越的長笛樂曲飄揚。靠窗的桌邊坐著一個男人,高個子,寬肩膀,幹淨的膚色,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看見我走進去,他起身對著我笑。我幾乎不敢相認,那個從小叫我“露西姐姐”的男孩就在我麵前。事實上,我看到的是一個穿著休閑毛衣、眼睛裏帶著閃亮笑意的陌生男人。然後,我聽到他叫我:露西——沒有叫我姐姐。
我要了檸檬茶,他要咖啡。我們在客套的寒暄中開始談話。多年未見,發現這樣的交流竟然有些艱難。最後終於找到了共同的話題,畢竟,我們在一個院子裏度過了成年以前的所有時光。話題便始終圍繞著我們的童年時代,幾乎喋喋不休。我不想問他過得如何,盡管我們經常通郵件,但互聯網傳遞的隻是我的文字,以及費羽讀完我的文字後的回答。偶爾他會談及怎樣苦讀、考試、或者找了一份好差事有不錯的薪水,我都未曾表示過特殊的興趣。現在,看他泰然自若的樣子,景況定是不錯。
我說:小羽毛,你現在有多高?我看你都超過一米八十了。
他說:就是一米八十。我記得在我長到一米七十七的時候,你離開院子一個人出去生活了。那一年,我讀高中二年級。
我笑:是嗎?我忘了,不過我倒一直記得,在你小得象隻小狗一樣的時候,你總是纏著我帶你出去玩。回家時又不肯走路,要我背你。
費羽把已顯魁梧的身子仰靠在皮質沙發上大笑:我小時候這麼賴皮嗎?那現在我補償,等一會兒回家我背你!
我笑笑說:小羽毛,不可以隨便背一個女人回家的,你長大了。
他停住笑,看著我。
那個蹲在門口等著我放學回家帶他出去玩的男孩看著我,那時候,隻要我在院子門口一出現,男孩就把笑臉開得如太陽花一般燦爛。男孩會近乎撒嬌地說:露西姐姐我走不動了,你背我……
現在,這個以寬偉的身材和潔淨幹練的樣子呈現於我麵前的男孩,正用他平靜卻專注的眼睛看著我。
我們在咖啡館裏坐到天黑,我說我得回家了,晚上要寫小說,明天一早還要上班。費羽說:我送你回去,你還住在老地方嗎?
這是我隱晦的痛楚,我不想讓他看見我依然住在那間九平方米的小屋裏,盡管這是無法隱瞞的事實,但我依然堅持以虛弱的強悍掩飾著我的失意和落拓。
我們在咖啡館門口分手。我一頭撞進夜色中,向著某一個不明所以的方向前去。我沒有回頭看他,但我確信,他一定站在咖啡館的木格子門邊注視著我的背影。我決不自作多情,隻是有一份渴望。這個與我在老城區的院子裏度過整個幼年和少年時光的男孩,也許,我對他是有需索的,但我從未表達過這需索,隻是沉默、逃避。
快過年了,大街上的行道樹掛滿了彩燈,閃爍的燈光把夜幕裝飾得瑰麗璀璨。街邊的花市喧鬧沸騰,有人捧著大盆金橘或者一捆捆銀柳與我擦身而過。他們將用這斑斕繽紛的鮮花裝點他們新年的居室。而我,卻在如此喧騰的夜晚獨行街頭,我的口袋裏揣著可憐的年終獎金,我想,用我處女作的稿費,加上這區區幾百元獎金,足可以去北方了。
回到家,打開電腦,登陸QQ。小狗頭像是灰色的,越時不在線。有一條留言:露西,想了好久,還是別來看我,我沒有任何理由承納你。
去北方,是需要理由的,我知道,越時在拒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