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並不是一段很長的日子,我卻趨於脫胎換骨的改變,是因為琳達?
此刻,琳達正整理著九寨溝一路買的禮品。她喃喃自語著:藏毯該收起來了,成都不冷。這麼漂亮的李子,留在晚上回來吃,給兒子的大山神和蜜琅手鏈放進箱子裏,對了,長命鎖就送給你吧,露西。
那掛花十元錢從賺學費的男孩手中買來的長命鎖,琳達把它交到了我的手裏。輕輕的長命鎖,能鎖住沉重的生命嗎?我一向以為我不會活很久,因為我常常日夜顛倒,我抽煙熬夜,我並不愛惜自己,我常常透支時間。並且,我愛著不該愛的,我丟棄著不該丟棄的……
眼睛濕潤,是因為潮濕的平原氣候?還是這細雨蒙蒙的成都之夜?
我看了一眼琳達,她也正看向我,然後,她對我一笑,竟是嫣然春紅。我知道了,我看著她的那一眼,是帶著感激的一眼。
晚飯後,發了一個短信給教授,告訴他我去看川戲了,然後我帶著琳達打車去武侯祠露天戲台。我拉著琳達的手踩著兩腳雨水熟門熟路地闖進飛簷翹角雕梁畫棟的古老樓台,穿古裝的跑堂提著長嘴銅茶壺與我們擦身而過,我們坐在擺放著八寶蓋碗熱茶天府花生的八仙桌邊的竹椅子上,台上正演著《白蛇傳》折子戲,絲竹高腔鑼鼓鳴喧。這就是蜀風雅韻,這就是多年前我和教授常常來的地方,充滿了凡情俗俚的巴蜀風情,終是讓我難以忘懷。
變臉吐火、杖頭木偶戲和滾燈絕技一一演來,琳達已興奮得滿臉通紅。她拉著我的手在我耳邊輕輕說:真好,明天不想回上海了!
此刻的老琳達,幾近孩童,幸福不為她所擁有,還有誰能把握得住?
手機響起,電話裏傳來教授的聲音:露西,我在武侯祠戲台最後一排,雨中等你!
我站起身,情不由主飛奔而去,我幾乎碰翻了幾張八仙桌上的茶碗,我撞在跑堂身上也忘了說一聲對不起,我奔到離戲台很遠的最後一排,我看到很多人打著雨傘站著看戲。
教授,你在哪裏?
一個男人站在雨中,戴著黑框眼鏡,輪廓清晰的臉,一頭濃密的黑發被雨淋得透濕。他抬著頭,用他鏡片後的目光搜索著人群——這就是他的眼光,這就是多年前與我朝夕相處的人,他就在我眼前。
我撥開人群,走到他麵前,我用我膽怯的聲音輕聲地叫他:教授!
舞台上,身著唐裝的男子正表演手影戲,他用一雙纖巧的手舞出千姿百態的飛鳥走獸,一隻鷹透過銀幕展翅飛起它虛擬的身影,台下爆發出雷鳴掌聲。我在掌聲的嫋嫋餘音中,被教授濕漉漉的雙手抓住。
我的教授,我來了!
七獨行天下
7月22日成都最高溫度29度暴雨
什麼叫覆水難收?
在這之前,我從未仔細想過這個成語的意思。清早醒來,窗外正下著大雨,是昨夜的雨一直延續到了今天。那些水珠連續不斷地傾倒於大地,就象天在流淚,他日,天若欲收回眼淚,便是再也無能為力了。
於是我在想,這就叫覆水難收。
昨夜從武侯祠出來,我便象逃課的學生一樣跟著教授走了。我們丟下了琳達,這個善解人意的女人自己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喀秋莎酒店了。我被教授一路帶著穿梭到春熙路小吃街。成都的夜晚潮濕清涼,沒有上海的躁熱,亦沒有九寨溝的寒冷。他牽著我的手,象很多年前一樣。我吃掉六碟夫妻肺片,兩碗龍抄手,還有一份賴湯圓。一切都很自然,自然到在這7月的成都之夜,我幾乎忘記,一切,是在我離開這裏多年後的今日。
他始終牽著我的手,幾乎沒有一刻放開。直到夜深了,教授把我送回了喀秋莎大酒店。就象一場戲,幾小時的演繹,便是歡笑了痛苦了輝煌了,濃縮了幾輩子的生活,最後,總是該到落幕的時候。
回到房間,琳達正昏昏欲睡地看電視,中央電視台的歌手大賽,圓潤的嗓音完美的表演,與川劇高腔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從背包裏拿出手機,看到幾條加急重複的信息:明日何時到上海?告知我具體時間,我去接你們。
身在上海的男人,該迎接他的女人回家了。琳達將回到她和他的家,而我,該回到哪裏?
曾經把成都的一切拋擲腦後,我歡天喜地去了上海,我以為我會擁有愛情,我以為這個把我帶到上海的男人會拋舍身家接納我,我以為這選擇必是有價值的。而今,當我終於在九寨一行洗禮之後明白,我的歸宿,終然虛空。
上海是琳達的,我的世界,在哪裏?
我已走出成都,我何以再能回到我的教授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