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裏,李煜從一個一米五十八的孩子爆長到一米七十二,他以他突飛猛進的成長在劉灣鎮人麵前再次證實了他的速度優勢。人們提到李煜時,臉上便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由衷的歎為觀止的表情。
這個五月裏,李煜以他一米七十二的身體站在暮紫橋橋墩上,橋北邊的陶瓷店和橋南邊的雜貨店裏,營業員或者顧客們清楚地看見,有著黝黑的皮膚和竄條魚般流線體型的男人鶴立雞群的樣子。
這一回,李煜的遊程不再是一百米,他揚言要從暮紫橋一路向東遊,過劉灣鎮三號水閘,再過紅旗大隊二號水閘,一直到濱海大隊一號水閘,然後遊到東海灘邊。當他宣布他將遊經三個水閘兩個生產隊共六裏水路時,人群頓時炸鍋了。有人問:你中途是不是要休息的?
李煜輕蔑地看了一眼問話的人,都不屑於回答。旁邊就有人幫他回答:哪能休息的?這一路休息遊到明天都可以,哪能算數的。
又有人問:要不要吃東西喝水的?肚子餓了怎麼辦?嘴巴幹了怎麼辦?
還是有人替他回答了:怎麼能吃東西?你見過馬拉鬆比賽的時候邊跑步邊咬塌餅吃的嗎?嘴巴幹就喝河水,在水裏遊著還怕嘴巴幹啊。
還有人問:要不要有人跟著?否則怎麼算數,沒人作證,哪能知道他有沒有吃東西、有沒有休息?
就有人自告奮勇地推了永久牌或者鳳凰牌自行車,準備一路跟著李煜。這當兒,李煜卻始終抿著嘴不說話,表情嚴肅神色莊重,倒是有點皇帝的樣子了。隻是光著身子看起來總有些別扭,是帶著一張威嚴的臉到公共浴室去洗澡的皇帝樣子。
又有人想到了發令搶,大聲叫著:阿陸頭,去把你家氣槍拿來!
李煜這才開口說話:不要發令搶了,放一槍就象放個屁,沒什麼用,長途遊泳就不要發令搶了,也差不了那一秒種。
所有人都表示讚同。此刻的李煜就是皇帝,說一不二的皇帝,他要往東就往東,他要往西就往西,他說不用發令搶就不用。什麼都準備好了,踩自行車的人也把一條腿跨在了車座上隨時準備出發了。李煜向著人群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子,緊了緊褲帶,慢慢地彎下腰背,作好了入水預備動作。所有人都屏聲靜氣地等著他“嗖”地一下躍入水中,一秒,兩秒,三秒,安靜得隻聽見橋下河水的嘩嘩聲。人們不出聲是替李煜緊張,差不多緊張得要背過氣去了,忽聽見一串鈴鐺般的笑聲從橋南雜貨店的二樓木陽台上飄過來。所有人都齊刷刷地把眼光從李煜身上轉向那幢二層老式木樓。
一個梳著兩條茁壯的麻花辮的女子正站在陽台上,她以一張圓潤白皙的臉麵對著橋頭的人群。人們隱約看見,女子用白嫩的手掌捂住嘴巴,笑聲從指縫間流瀉而出,鈴鐺清脆的碰撞聲隨風傳來。紅色外套近乎妖嬈的身影,在三十米開外橋墩上的李煜眼裏,如一朵壯麗而巨大的月季花開得如火如荼。她站在陽台的木欄杆邊,手拿一把木衣架,衣架上掛著一條滴水的月白褲衩。她似乎看到了暮紫橋上的人們都在注視她,便慌忙伸手探出,把衣架掛在陽台外的晾衣竹上,然後一轉身進了深褐色的木門,不見了蹤影。鈴鐺的碰撞聲從木門裏傳出來,一直飄到橋頭,就有些遙遠了,但人們還是非常清晰地聽到,清脆的笑聲隔著門窗正不斷繼續著。那條月白褲衩在五月豔陽的照射下幾近透明,人們看到一塊明亮的白色布片在微風中輕輕飄蕩,白蘭花香皂的氣味幾乎飄到暮紫橋上,飄到觀望著的人們敏銳的鼻息裏。
李煜忽然轉過身子說:誰把我的衣裳和褲子收拾一下,我遊到海灘邊沒衣裳穿不行。
人群忽然如從夢中集體蘇醒了一般喧騰起來,就有人收拾起李煜的衣褲交給騎鳳凰牌自行車的人。李煜這才再次彎下腰背,“嗖”地一下躍入五月的運河水,向著東海邊遨遊而去。
四
李煜馬不停蹄地從劉灣鎮南街暮紫橋頭一路遊到東海灘邊,他在隨行人的歡呼聲中疲憊不堪地爬上岸後,便有些垂頭喪氣起來。騎鳳凰牌自行車的人把李煜的衣服和褲子交給他並且安慰他說:水閘關著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總不可能從水閘底下鑽過去,也不可能從水閘上跳過去。你已經很了不起了,劉灣鎮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和你比了。
李煜的六裏水路並未一氣嗬成,不是他缺少耐力和體力,而是在他遊到二號水閘和一號水閘的時候,恰逢水閘關閉。李煜畢竟不是一條真正的鯉魚,他無法以鯉魚跳龍門的技術躍水閘而過,他中途上過兩次岸。李煜爬上岸繞過水閘即刻又下水繼續遊,沒有多耽擱一分鍾。騎永久牌和鳳凰牌自行車跟著的人以臨時裁判的身份經過協商討論後,宣布了權威性的結論:李煜上岸隻是為了過水閘,不應該算犯規。於是人們便一致認同了,李煜的長距離遊泳成績是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