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1)(2 / 3)

樓頂鄰室的縫紉幾頭對;我腦顱重新開始作業,

感覺春日連片的天色隨著鍵盤打印出成排洞孔。

河間癱軟溢滿肥沃的流水,

喜鵲的啼語複使穹蒼體態婆娑。

有位明星頭戴酋長的羽飾站立花叢。

獵人彎腰模仿野獸作一聲長嗥,

變形的真實遂有了永恒的品格。

日子是香客世代參拜不舍的遠路。

1 9 9 1年1月3日

痛·怵惕

昌耀

我知道施虐之徒已然索取赤子心底的疼痛。

——如果疼痛也可成為一種支付?

我看見被戕害的心靈有疼痛分泌似綠色果汁。

——如果疼痛正是當作一種支付?

那惡棍驕慢。他已探手囊中所得,

將那赤子心底型鑄的疼痛像金幣展示。

是這樣的疼痛之代金。

是這樣的疼痛之契約。

而如果麻木又意味著終已無可支付?

神說:赤子,請感謝惡。

1 9 9 2年2月2 7日

樹梢上

車前子

深夜火車,我聽見,

臨睡的時候。

是樹梢上,一條

蟲子,樹葉簌簌,

是風吹著樹葉簌簌。

夜太深了,隻有

一條蟲子大小的火車,

叫得比雞響亮。到黎明,

也隻有這條蟲子的長度。

我聽見,深夜火車:

像去年黎明時看到的

一條蟲子,在樹梢上

嗚嗚!

雨中的馬

陳東東

黑暗裏順手拿一件樂器。黑暗裏穩坐

馬的聲音自盡頭而來

雨中的馬

這樂器陳舊,點點閃亮

像馬鼻子上的紅色雀斑,閃亮

像樹的盡頭

木芙蓉初放,驚起了幾隻灰知更鳥

雨中的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記憶

像樂器在手中

像木芙容開放在溫馨的夜晚

走廊盡頭

我穩坐有如雨下了一天

我穩坐有如花開了一夜

雨中的馬。雨中的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記憶

我拿過樂器

順手奏出了想唱的歌

點燈

陳東東

把燈點到石頭裏去,讓他們看看

海的姿態,讓他們看看

古代的魚

也應該讓他們看看亮光

一盞高舉在山上的燈

燈也該點到江水裏去,讓他們看看

活著的魚,讓他們看看

無聲的海

也應該讓他們看看落日

一隻火鳥從樹林裏騰起

點燈。當我用手去阻擋北風

當我站到了峽穀之間

我想也們會向我圍攏

會采看我燈一樣的

語言

致白丁香

一夜風雨搖落了無數

白丁香,你白色的珍珠!

一春天看著你萌芽、生葉

終於盼來了一片瑩白

把沁人的幽香向小徑舒吐

在十分幼稚天真的時辰

我寫過:我愛單色的和

寥落的生。煙雲一般

飄去了多難的青春,給留下

一片寥落, 一片清純

寥落與清純是孿生姊妹

白丁香,我獨愛你明淨的

瑩白,有如閃光的思維

別問從今後還會有多少

風雨雷電、和無情的秋冬

帶著凋零在後麵緊迫—

到來年啊,依舊有東風

還給你綠葉,還給你飛燕

凡是時間從你所奪去的

另一個春天全都要為你召回

陳敬容

1 9 7 9年4月

山和海

陳敬容

高飛

沒有翅膀

遠航

沒有帆

小院外

一棵古槐

做了日夕相對的

敬亭山①

但卻有海水

日日夜夜,

在心頭翻起

洶湧的波瀾

無形的海啊

它沒有邊岸

無論清晨或黃昏

一樣的深,一樣的藍

一樣的海啊

一樣的山

你有你的孤傲

我有我的深藍

1 9 7 9年4月病中作

①李白詩——

眾鳥高飛盡

孤雲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

惟有敬亭山

桃花

杜涯

最初看見桃花,是在我的幼年

那年春天,父親和一群大人帶著我

去給一個鄰村的表哥上墳

走出那個村子,我便看見了

滿園的桃花

當時我歡呼一聲

一頭紮進了桃林

那個上午,我在桃園中兔子一樣

穿行著,桃花在我的頭頂

開得絢爛而又寧靜

猛然,我吃驚地站住

我看見父親和那群大人

正坐在一座墳前哀哀地垂淚

一堆紙灰被風吹得

四處飄散,然後像黑色的蝴蝶

消失在桃花間

後采我知道,那座墳中

埋著我的從未謀麵的表哥

他在十八歲的那年死於一場疾病

那個春天,我記住了桃花

還有紙灰墳墓大人們的淚水

後采我注意到,在我們的村邊

也有一片碩大的桃園

每年,桃花都開得異常絢爛

那時,我常坐在門口

看著父親走在路上

然後消失在桃林的那邊

後來父親死去,桃樹也被一棵棵砍掉

如今許多年過去

那個地方不再有桃花開放

而故園的人也已相繼老去

1 9 9 5年2月1 4日

流經我們身邊的這條大河

流經我們身邊的這條大河

也曾流經去年

那時我們一個勁相愛,不懂得

外部事物,春天,桃花,流水

這一切究竟與什麼相關?

現在我們就坐在它的旁邊

看它怎樣平靜地帶走桃花

沙子、水草、上午的時間

不,在它的外部我們總是

想不明白

甚至包括水麵上波動的陽光

一葉載著放蜂人的家當的小船

那漂流的、孤獨的

春天!

杜涯

1 9 9 6年5月9日

連鴿哨也發出成熟的音調,

過去了,那陣雨喧鬧的夏季。

不再想那嚴峻的悶熱的考驗,

危險遊泳中的細節回憶。

經曆過春天萌芽的破土,

幼葉成長中的扭曲和受傷,

這些枝條在烈日下也狂熱過,

差點在雨夜中迷失方向。

現在,平易的天空沒有浮雲,

山川明淨,視野格外寬遠;

智慧、感情都成熟的季節嗬,

河水也像是采自更深處的源泉。

紊亂的氣流經過發酵,

在山穀裏釀成透明的好酒;

吹采的是第幾陣秋意?醉人的香味

已把秋花秋葉深深染透。

街樹也用紅顏色暗示點什麼,

自行車的車輪閃射著朝氣;

塔吊的長臂在高空指向遠方,

秋陽在上麵掃描豐收的信息。

杜運燮

1 9 7 9年秋

枯樹悼詞

你老了枯了據說死了

流完自尊活力的汁液

卸盡綠色,以至半枯的黃葉

仍然是河邊的一個獨特風景

那些冬天,你也曾被剝奪

綠葉綠蔭,寒風劈斷巨枝

枯得像死樹,扭曲得不像樹

但一有春雨,盡管遲到

就又能再綠,葉葉有歌聲

不聲不響地來

將不聲不響地走開

終於連根被挖掉

燒掉,回歸無言的塵土

但現在,仍然能仰天沙聲長嘯

不停止對生命謳歌

而且像以往,自豪地挺立著

為這片風景最後一次“點睛”

遠看,幾年幾十年地遠看

你沒有死,將悠久地

活在無數記憶裏,藝術形象裏

還會默默搖曳,輕步走過來

隻因為,你在青年,壯年,老年

都展示過獨特的各種綠色

好風景,音樂殿堂和美蔭

杜運燮

紅草莓

在你的弦上摘了一顆

我就成為你的歌謠

紅草莓的歌謠

感人而又感情的紅草莓

我和你隻有一個太陽

六月的萊茵河畔的太陽

照不化我,照不化你

多汁的太陽滴出懷念

古典的少年維特式的

懷念中的紅草莓

草莓有一棵菩提樹

菩提樹有一段被汽車扔下的路

路邊有一個小酒店

小酒店有一張藍餐巾

藍餐巾寫著很多草莓

我和你同采一顆草莓

你這德語字母

你這哲學

你這多汁的鳥兒,你這

穿越植物音波的紅草莓

愈走愈生

而你僅僅是一顆草莓

草莓僅僅為心而紅

傅天琳

尋找雪的感覺

夏,我想起峰巔

那至高無上的雪

綢子的感覺,瓷從天空遊來

樹枝誕生銀光

仿佛一隻詩意的手

摘走我身上炎炎的呼吸

槐花飛揚,靜靜的往事

從一個冬天

轉到另一個冬天

在這個夏天

我才靠近古典的雪城

我找回的雪已不是雪

感覺落在肩頭

沒有重量

在夏天的最後一刻

人開始融化

魚群一浪一浪地

湧向大街

傅天琳

1994年

大海

戈麥

我沒有閱讀過大海的書稿

在夢裏,我翻看著海洋各朝代晦暗的筆記

我沒有遇見過大海的時辰

海水的星星掩著麵孔從睡夢中飛過

我沒有探聽過的那一個國度裏的業績

當心靈的潮水洶湧彙集,明月當空

夜晚走回戀人的身旁

在你神秘的岸邊徐步逡巡

大海,我沒有謗聽過的你的洪亮的濤聲

那飛躍萬代的紅銅

我沒有見過你絲綢般浩渺的麵孔

山一樣聳立的波浪

可是,當我生命的晦冥時刻到采的時候

我采到你的近旁

黃沙掠走陽光, 烏雲滾過大地

那是我不明不暗的前生,它早已到達

三月

公劉

我的生日在三月,

我感謝上蒼。

我感謝上蒼,

杏花也在三月開放。

杏花。三月。

酥雨。南方。

也許,我和杏花是雙胞?

至少,杏花和我是同鄉。

軟軟的小雨,

暖暖的小雨,

甜甜的小雨,

像一缸一缸

新開封的家釀。

花瞢莢咂吧著紅嘴唇,

雨裏流著酒香。

軟軟的雨啊,

暖暖的雨啊,

甜甜的雨啊,

終於化開了

那一疙瘩無限大的

藍幽幽的

水晶冰糖。

真好!

萬裏無雲!

一片晴朗!

首次春遊的鴿子,

開始結伴翱翔。……

這時候,我的肉體

佇立屋簷下張望,

張望,我的靈魂

正領著鴿子翱翔,

翱翔,

翱翔,

有罪的肉體在地下,

自由的靈魂在天上,

還有鴿子,成群成群的鴿子,

他們混聲大合唱:

三—— 月——啊——

願你更比一年長,

願你更比一年長!

1 9 8 5年4月7日合肥,

寫於拆換自來水管的叮當聲中

難老泉

我仿佛感到碧玉泛清涼,

難老泉深深向山下流淌;

我仿佛見翠羽相衝撞,

綠莎萍輕輕在水底搖晃。

心地純淨得了無纖塵,

眼睛晶瑩得濃夜閃光一

我恍惚看見袒胸的水母娘娘,

裸足涉著淺水,素手撩著衣裳。

她向人間播出智慧的種子,

她向大地插上幸福的苗秧。

凡是泉水潺潺流過的地方,

就有荷花和稻花一齊飄香。

公木

1 9 5 6年8月2 8日太原

草地上那麼一閃就不見了

遺留下一條空空的皮囊

輕,白,皺縮,有如逝去的日子

那是蛇

那是冬眠後的

生命的鋒芒

爛漫年華也許隻覺有趣

我卻感到周身如剝如燙

自我揚棄,大大小小的火圈

沒有新生的強烈欲望

怎能

義無反顧地穿過死亡

宮璽

1 9 8 8年4月8日

簡曆

顧城

我是一個悲哀的孩子

始終沒有長大

我從北方的草灘上

走出,沿著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