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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站立 第二部分

海上有霧

曲有源

似乎不用什麼重錘

如果有人輕輕一擊

銅鑼嗡的一聲

這海上的霧

也會驚散的

可偏偏沒有

於是霧便無邊無際起采

連月亮也模糊了

黑夜月亮

把臉蒙上的時候

你會想到什麼地方

正要殺人

如果風把什麼

揚得比樹還高的時候

你會想到

有那麼一把火

一定會著得很旺

而在這樣悄無聲息的霧中

你就會覺得

那裏一定

有什麼勾當

還是很有深意地彌漫著

慫恿你

全續想下去

何不隨霧一起流動呢

到沒有蹤跡

隻有鷗鳥的荒島上去

在霧散以前

我多麼想

去製造一占兒

隱秘

秭歸屈原墓

任洪淵

我不信

我芳潔的荷衣,和蘭與蕙

綴成的華美的花環

已經被大地永遠收回

埋在這座墳塋

我不信

那頂山一樣崛起的峨冠

和腰間嵌著星月的長鋏

也埋在這裏,變成了泥塚的土

再沒有來尋找這冠這劍的人

我不信

那以前額叩開過天庭門扉的頭顱

再也撞不破地下死亡的門戶

那雙手臂, 那雙抱起過崦嵫山

匆匆落日的手臂

能平靜地抱住墓上一天一天的黃昏

我不信

那上下求索的腳步,最終

就走到這裏停在這裏

那漫漫的漫漫的路的終點

就是回到起點, 結束在故園的家門

那飄風, 雲霓, 鳳凰

以及為太陽駕車的羲和

載他周流四極, 卻載不起這一方墳土

也在這裏邈遠散去, 蹤跡難尋

我不信

那對天發出的一連一百七十多問

就這樣被一堆泥土填滿

地上給他的最後回答和最後一問

竟是這一座問也無聲的墳

1 9 8 2年6月2 5日秭歸山城

最後的月亮

任洪淵

就在這一夜

可波羅

最後的月亮, 落在我東方黑色的眼睛裏

去了, 一塊逃亡的

我的白天都在暗淡

唯留下這個月夜 最後的

比夾在唐詩宋詞裏的

許多 月

還要 白

月痕 穿透數不清的

黑夜 一條銀色的線

綴滿一代一代

圓圓缺缺的 仰望

突然斷落在我的夜裏

除了一輪月影 最後的

都已散失

甚至找不到一枝

桂葉 桂花 桂子

幾千年 地球已經太重

承受我的頭腦

還需要另一片土地

頭上的幻想踩成現實 承受腳

我的頭該靠在哪裏

人人望掉了一塊天空

我采走一塊多餘的大陸

此後

由我去穿過一個又一個夜吧

我有最後的月殼

夏,在雨中

蓉 子

縱我心中有雨滴 夏卻茂密 三雨中

每一次雨後更清冷 枝條潤澤而青翠

夏就如此地伸茁枝葉 鋪展藤蔓 垂下濃蔭

等待著花季來臨 縱我心中有雨滴

如此茂密的夏的翠枝

一天天迅快地伸長 我多麼渴望晴朗

但每一次雨打紗窗 我心發出予知的回響

就感知青青的繁茂又添加

心形的葉子闊如手掌

須藤繾綣 百花垂庇 在我南窗

啊,他們說:夏真該有光耀的晴朗

我也曾如此渴望

但我常有雨滴 在子夜 在心中

那被踩響了的寂寞

係一種純淨的雨的音響——

哦、我的夏在雨中 豐美而淒涼!

碎鏡

蓉 子

誰知我們能登陸明天——

明天與明天 是叢生在我們航線上的

一些不知名的鳥群!

哦, 從碎裂的寧靜裏:

有多少散光的投影?有多少煩瑣的分屍!

有多少海在城內,溺斃了顏色和形象!?

(從滿壇雜色的雞尾酒)

我如何能一掬醇芬!)

總是零 總是負數

總是逆風而行

且不住地死亡

這種持續的死,使我衰弱!

日子是跛腳的

因在不甚透明的夜裏

我不悉你的笑容屬於哪一種花卉

我僅知我丟失了 啊! 太多

每當風聲走過

就落下很多塵的波影 很多夢的虛幻!

我的妝鏡是一隻弓背的貓

蓉 子

我的妝鏡是一隻弓背

不住地變換它的眼瞳

致令我的形象變異如水流

一隻弓背的貓 —隻無語的貓

一隻寂寞的貓 我的妝鏡

睜圓驚異的眼是一鏡不醒的夢

波動在其間的是

時間?是光輝?是憂愁?

我的妝鏡是一八命運的貓

如限製的臉容 鎖我的豐美於

它的單調 我的靜淑

於它的粗糙 步態遂倦慵了

慵困如長夏!

舍棄它有韻律的步履 在此困居

我的妝鏡是一隻蹲居的貓

我的貓是一迷離的夢 無光 無影

也從未正確的反映我形象。

再致母親

桑恒昌

總想到你墳上去,

總算有了機會,

你的墳也去世了

母親,葬你的時候,

你才三十多歲

青春染過的頭發,

飄在枕上。

我已滿頭“霜降”近“小雪”,

隻要想起你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

在兒子的心上,

你依然增長著年壽。

母親, 走近一些嗬,

讓兒子數數你的白發。

母親,葬你的時候,

你的墳是圓的,

像初升的太陽—

一半在地上,

一半在地下。

你的墳是圓的,

地球也是圓的——

一半在白天,

一半在黑夜。

你睡在地球的懷裏,

地球就是你的墳墓呀,

母親!

不論我在哪裏呼喊,

你都會聽到我的聲音。

為了離別時的那行腳印,

你夜夜失眠到如今。

讀信

沙鷗

一年像一條河

情深的河水向我流來,

又悄悄地、 悄悄地

繞開了我。

一年像一支歌。

甜美的歌聲留在心中,

卻淡淡地、 淡淡地

變成了寂寞。

1975年

尋 人 記 (第九十九首)

沙鷗

一人人物畫展

廳外的雪紛紛揚揚

許多都是老友

曲尺

陶俑

沉睡的樹

那暴風的馬群呢

牧人高舉著的套馬杆

戰陣中的戟

別扶我出門了

你走吧!明天

我等你來

夢或者黎明

商 禽

穿越疲憊之雲層 以及

渴睡的星群 抵著

冰涼的額角

堅持著不睡 不打

嗬欠 而風在密林中

黑方口的煙囪

仍自嗬著熱氣

雲層疲憊還不算啦

太空中有為殞石擊傷的夢

(請勿將頭手伸出窗外)

夢在稀薄的氣流中被擊傷 裹著

毀了的終於是殞石 那驕傲

穿越或是伴著沉落之霧

然而就要傾的星座

其冰涼的額角

倚著常年清醒的山巔

風自—片偽裝的草地穿過

灰灰的炮管上亦難免有星色的霧

(請勿將頭手伸出窗外)

黑綠的草原無處不是星色的露

乃至陽台 積水的陽台

屋頂上惹有逃亡的天空

而夢已越過海洋

何等狂妄的風呀 穿越

你偃息於雲層的發叢

而我的夢

猶在星色的草原

猶在時間的羊齒之咀嚼中

穿越

緊閉的全視境之眼

(請勿將頭手伸出窗外)

航行中

我的夢有全視境之眼

疲憊的雲層不斷上升而且消散

風滑過沉思水潭

在山中 桃金娘將她的紫色

緩緩地釋放

而聲音尤未賦與黃瑩兒

無從打起

穿越 山巔或是星座額角的微溫

老遠我就覺到你噓息的渾圓

或許 機群已然出動

(請勿將頭手伸出窗外)

或許船艦已經起錨

霧氣在急劇下降

你又要達到了

海潮上漲

穿越 然而合昏琴鍵一般

次第張開其葉片 越過聲音

越過 請勿將頭手伸出窗外)

而在將要觸及她的夢的

圓 (請勿將頭手伸出窗外)

我的夢之夢的銳角, 鍥入

(請勿將頭手伸出窗外)

而你就是日日必采的

總是己將第一片曦光

鋪上她浮腫的眼瞼

你就是我終於勝過了的

就要由我們朝朝將之烹飪的

那黎明麼

涉禽

商 禽

從一條長凳上

午寢

醒采

忘卻了什麼是

昨日

今天

把自己豎起采

伸腰

哈欠

竟不知時間是如此的淺

一舉步便踏到明天

山那邊有雨

邵燕祥

山那邊有雨

泉州有雨

洛陽橋下長流水

是不是衝走了橋墩上的牡蠣

一千年的橋墩石上

可還砌著牡蠣的殘跡

微涼的雨

溫暖的雨

願好風如扇雨如簾

你在簾裏

我在簾裏

刺桐樹下刺桐雨

枇杷樹下枇杷雨

菩提樹下菩提雨

隔著雲山,隔著路

我聽到雨聲瀝瀝

甘堂巷早已不見甘棠樹

老榕樹的長須上掛著雨滴

花布傘上掛著雨

油紙傘上掛著雨

塑料傘上掛著雨

哪一朵傘下走著你?

你走在聚寶街上

還是井亭巷裏

路上石板經多少

風蕭瑟, 雨淅瀝

開元寺的南麵

可不是還叫舊館驛

斜風細雨中

你向哪裏走去?

你登上東塔

還是西塔

在那高層鐵馬邊

蝙蝠碰壁,燕子剪風又剪雨

海到無邊天作岸

隔著雨絲和風片

你眺望我

我眺望你

故人都曾經滄海

隔著雲山, 隔著路

彼此相望百千程

並不在海市蜃樓裏

山那邊有雨

泉州有雨

1 9 8 4年5月1 3日

五十弦(選七首)

邵燕祥

第 五 首

什麼人說過:惟獨感激不是愛

陰鬱的日子

下雪的日子

沒有酒是寂寞的

沒有炭是寒冷的

你從冰封的路上來

雪天的炭

而我是塵封的酒

你溫我 熱我 煮我

以你的火點燃我的火

我不忍見你熄滅成灰

你不忍見我橫流一醉

窗上冰花如刻

鬥室卻如春 微醺著

感激與安慰

第十一首

我相信了命運 在這一次

命運讓我做你的影子

因為曾長久地尋覓

再不會脫身而去

直到夕陽時 你長長的影子

就是我長長的相思

不疲倦地追隨著你

直到夕陽疲倦地沉落

而我就是籠罩著你的暮色

直到月亮照著你也照著我

我的相思是你的影子

在月光中洗過

直到風雨來了 無月無星

我就是風雨敲你的窗

你點起燈 就在你身邊

伴你的 是我

第十四首

記憶中隻有一次篝火

五月的夜 初酥的泥土

幹燥的榆木和微濕的艾草的芳香

在記憶的篝火邊尋找到你

火舌舔著的歌聲

光影搖蕩著凝定的眼神

記憶也已經燒成灰燼

依舊懷念著篝火熊熊

盡管火熱的情歌不是唱給我的:

那時候我們多麼年輕

第十九首

所有的美麗都是夭折的

我以為宿債已經償還

過去的並不輕易過去

大海枯幹時

傷口有鹽

我想忘記你的眉眼

你的痣卻在微哂中閃現

我猜出你沒說出的話

你罰我和自己的惆悵糾纏

第三十六首

是單調的風景 單調的輪聲

還是我的絮叨使你厭倦

你睡了 如果我不在你的身邊

你是否也睡得這樣安恬

隻小鹿睡在林中草地上

夢見奔跑在深山飲在清泉

切輕信都是危險的嗎

你信任 不需要諾言

守著你 你必得學會溫柔

想輕輕吻你 又不敢

你鼻翼翕張 畢竟不是小小孩

列車顛簸 也畢竟不是搖籃

不敢碰破你夢中的笑靨

笑靨中的夢 永遠永遠

讓列車載著你 也載著我

縱然顛簸 但永不到站

第五十三首

有— 個小小感情鍾

與心髒比鄰

每到風天 雨夜 花時

呼哨 淅瀝 或啼或笑:

從前花都為歡忭而開

花開一串串節日

馬纓花 花 甜桂花

我們隻是在節日相逢

你就是我的節日

你的裙擺與風中的旗

激蕩著一才 的波紋

舞會上的陀螺 旋轉於

燈火通明處

那時不能想象

節日如花凋落

不複見你如花

那時不能想象

一個人能長久地

在別人的節日裏生活

第五十四首

照片!……曾比蠟炬

更快地化為灰燼

模糊的淚眼被火烘幹

後采雖在許多人身上

發現你的影子

後采雖在許多眉眼間

覓到你的笑容

更多是在火舌舔我傷口的時候

每當我又把枉拋的心血

付諸一炬 跳躍的火立即點燃

你灼熱的目光 向我逼問:

這—遍焚稿是由於怯懦

還是為了——尊嚴

一個地區

中亞的太陽。玫瑰。火

眺望北冰洋, 那片白色的藍

那人傍依著夢: 一個深不可測的地區

一隻, 兩隻,三隻, 飛過午後的睡眠

沈 葦

1 9 9 4牟

麵向秋天

沈 葦

秋天,成熟無力的果實告別枝頭

在向下的升華中閉上眼睛

錯將大地當作天空

真正的生活仍在大地上繼續

瞧, 那麼多的盛宴、遊戲和悲傷

好像無意義穿上了七色彩衣

忙碌又增加了幾份,人群有些騷亂

但不要責怪他們,因為他們並不知道

自己的雙腿已奔走在泥土的黑暗中

園林空曠,悲秋的老虎在落淚

淚水裝滿季節的第三個容器

在越來越嚴峻的風中

中年的緊張是不可救藥的

仿佛上下左右都在與之作對

使A變成B,X變成Y

涼意越過幾個朝代的門檻

滲透進建築缺鈣的骨骼

果實摘光了,光禿禿的枝椏打著寒噤

腐葉的氣息進一步激發了詩人的衝動

請問問那些活到今天的人

東方是否乘著落日下降了

而雄辯的預言家將要出現

痛斥貧乏, 承擔屈辱

並代替啞了的我們

與新的日出對話

1 9 9 5年8月2 6日

相信未來

食 指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

當灰燼的餘煙歎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當我的紫葡萄化為深秋的露水

當我的鮮花依偎在別人的情懷

我依然固執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淒涼的大地上寫下:相信未來

我要用手指那湧向天邊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起太陽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