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1)(2 / 3)

搖曳著曙光那枝溫暖漂亮的筆杆

用孩子的筆體寫下:相信未來

我之所以堅定地相信未來

是我相信未來人們的眼睛

她有撥開曆史風塵的睫毛

她有看透歲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們對於我們腐爛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悵、失敗的苦痛

是寄予感動的熱淚、深切的同情

還是給以輕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諷

我堅信人們對於我們的脊骨

那無數次的探索、迷途、失敗和成功

一定會給予客觀、 公正的評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評定

朋友,堅定地相信未來吧

相信不屈不撓的努力

相信戰勝死亡的年輕

相信未來, 熱愛生命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食 指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浪翻動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聲尖厲的汽笛長鳴

北京車站高大的建築

突然一陣劇烈的抖動

我吃驚地望著窗外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一定是

媽媽綴扣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

這時,我的心變成了一隻風箏

風箏的線繩就在媽媽的手中

線繩繃得太緊了,就要扯斷了

我不得不把頭探出車廂的窗欞

直到這時, 直到這個時候

我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陣陣告別的聲浪

就要卷走車站

北京在我的腳下

已經緩緩地移動

我再次向北京揮動手臂

想一把抓住她的衣領

然後對她親熱的叫喊:

永遠記著我, 媽媽啊北京

終於抓住了什麼東西

管他是誰的手, 不能鬆

因為這是我的北京

這是我的最後的北京

1 9 6 8年1 2月2 0日

歸 宿

食 指

由於創作生命的短促

詩人的命運凶吉難卜

為迎接靈感危機的挑戰

我不怕有更高的代價付出

優雅的舉止和貧寒的窘迫

曾給了我不少難言的痛楚

但終於我詩行方陣的大軍

跨越了精神死亡的峽穀

埋葬弱者靈魂的墳墓

絕對不是我的歸宿

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墳

墳頭僅僅是幾丕黃土

這就是我祖輩的陵園

長年也無人看管守護

活著的時候倍嚐艱辛

就連死後也如此淒苦

我激動地熱淚奪眶而出

一陣風帶采了奶奶的叮囑

“人生一世, 草木一秋

孩子, 這是你最後的歸宿”

1 9 9 1年,第三福利院

我這樣寫歌

食 指

這首小詩完成的一刻

結束了一場精神的折磨

別錯認為我不修邊幅

其實我早已失魂落魄

沒人能理解你此時的心境

沒有人傾聽你真誠的述說

也沒有朋友趕來相聚

喝一杯, 以得到一時的解脫

清茶一杯, 自斟自酌

生活清苦算不得什麼

最怕感情的大起大落後

獨自一個人承受寂莫

年年如此, 日月如梭

遠離名利也遠離汙濁

就這樣在荒涼僻靜的一角

我寫我心中想唱的歌

痛苦對人們無一例外

對詩人尤其沉重尖苛

孤獨向我的筆力挑戰——

心兒顫抖著, 我寫歌

1 9 9 7年3月1 2日

致 橡 樹

舒 婷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濯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純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大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裏。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紅碩的花朵,

像沉重的歎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們分擔寒潮、 風雷、 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 流嵐、 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生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裏:

愛一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1 9 7 7年3月2 7日

四月的黃昏

四月的黃昏裏

流曳著一組組綠色的旋律

在峽穀低回

在天空遊移

要是靈魂裏溢滿了回響

又何必苦苦尋覓

要歌唱你就歌唱吧,但請

輕輕, 輕輕, 溫柔地

四月的黃昏

好像一段失而複得的記憶

也許有一個約會

至今尚未如期;

也許有一次熱戀

永不能相許

要哭泣你就哭泣吧,讓淚水

流嗬, 流嗬, 默默地

舒 婷

1 9 7 7年5月

神 女 峰

在向你揮舞的各色花帕中

是誰的手突然收回

緊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當人們四散離去, 誰

還站在船尾

衣裙漫飛,飛翻湧不息的雲

江濤

高一聲

低一聲

美麗的夢留下美麗的憂傷

人間天上, 代代相傳

但是,心

真能變成石頭嗎

為眺望遠天的杳鶴

而錯過無數次春江月明

沿著江岸

金光菊和女貞子的洪流

正煽動新的背叛

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

不如在愛人肩頭痛哭一晚

舒 婷

1 9 8 1年6月於長江

最後的挽歌(第六章)

舒 婷

那團墨汁後麵

我們什麼也看不見

現在是父親將要離開

他的姿容

越來越稀薄

藥物沿半透明的血管

爭相競走

我為他削一隻好脾氣的梨

小小梨心在我掌中哭泣

其他逝者從迷霧中顯現

母親比我年輕

且不認已屆中年的我

父親預先訂好遺像

他常常用目光

同自己商量

茶微溫而壺已漏

手跡

繼續來往於舊體格律

天冷時略帶痰音

影子期待與軀體重合

靈魂從裏向外從外向裏

窺探

眼看鏽跡侵襲父親

我無法不悲傷

雖然悲傷這一詞

已經殉職

與之相關的溫情

(如果有的話

這一詞也病入膏肓)

現代人羞於訴說

像流通數次已陳舊的紙幣

很多詞還沒焐熱

就公開作廢

字詞凋敗

有如深秋菩提樹大道

一夜之間落葉無悔

天空因他們集體撤出

而寥廓

而孤寒

而痛定思痛

隻 擦邊最嬌嫩的淡青

被多事的梢芒刮破

每天經曆肉體和詞彙的雙重死亡

靈魂如何避過這些滾石

節節翹望

做為女兒的部分歲月

我將被分段剪輯

封閉在

父親沉重的大門後

一個詩人的獨立生存

必須忍受肢體持續背叛

自地下水

走向至高點

相對生活而言

死亡是更僻靜的地方

父親,我寄身的河麵

與你不同流速罷

我們僅是生物界的

一種表達方式

是累累贅贅的根瘤

墜在族譜上

換一個方向生長

記憶摩挲靈魂的容器

多一片葉子

有什麼東西正漫了出來

我右手的綠蔭

爭分奪秒地枯萎

左手還在休眠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報紙上:

在一群大學生裏

醒目地顯出一少女的麵容;

文雅的眉宇間,

一副細邊眼鏡。

她在哭什麼?

她頭頂的飄帶比任何皇冠

都更崇高而神聖。

按年齡她該是我的外孫女,

她在那裏痛哭。

我想拽住她的胳膊,

把她扶回家中。

她流滿淚水的青春的臉,

多麼使我心疼!

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這是我的孫女,

我要把她扶回家中,

雖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蘇金傘

1 9 8 9年6月

埋葬了的愛情

蘇金傘

那時我們愛得正苦

常常一同到城外沙丘中漫步

她用手攏起了一個小小墳塋

插上幾根枯草, 說:

這裏埋葬了我們的愛情

第二天我獨自來到這裏

想把那座小沙堆移回家中

但什麼也沒有了

秋風在夜間已把它削平

第二年我又去憑吊

沙坡上雨水縱橫,像她的淚痕

而沙地裏已鑽出幾粒草芽

遠遠望去微微泛青

這不是枯草又發了芽

這是我們埋在地下的愛情

生了根

作者注: 幾十年前的秋天, 姑娘約我到一個小縣城的郊外。 秋風陣陣。 因為當時我出於羞怯沒有親她, 一直遺恨至今!

隻能在暮年的黃昏默默回想多年以前的愛情。

8 6歲作於1 9 9 2年5月2 7日

東京的某個夜晚

蘇曆銘

淺草寺的香火熏黑了東京的夜色

燈火輝煌

銀座的汽車長河亮如白晝

新宿東口的歌舞伎町

采不及係緊腰帶

又被滿嘴酒氣的色鬼

扯落

一個騎自行車外賣的店員

正辨認方向

而居酒屋徹夜通明

山手線往采的乘客

匆忙間留下無數個故事

上野站的流浪漢正毫無顧忌地

高聲叫罵

讓往采匆匆的公司職員

低垂黯淡的眼簾

矗立的高樓大廈的後麵

一個定年退職的老者

索性獨自飲茶

對麵料理店的少女盯著光亮的

櫥窗

發呆

異鄉的周末

孫文波

異鄉的周末,遲至中午起床,無聊塞滿大腦。

坐在床沿, 不穿鞋, 思忖著今天幹什麼?

從隔壁傳來電視的聲響, 同事們的無聊

與我, 樣。 我是否也打開電視機,

讓肥皂劇,並非新聞的新聞,洗滌我的大腦?

當然不!但我也不想讀書,昨夜

躺在床上翻過的三冊書, 仍扔在那裏,

滿紙的螞蟻, 不同的、歐洲的亞洲的螞蟻,

在我的血液裏已經爬行上千次。

今天,我不想讓它們穿過我的心髒,我應該

到公園裏去嗎? 那些在時間中矗立了

幾百年的園林; 皇家的、 王公貴族們的

豪華精致和幽雅的園林。當年的

紈絝子弟們是怎樣在山石和樹木的

蔭影中與女人們嬉戲? 沒落的心境。

在眾多的教科書中這是真實和準確的嗎?

還有戲班,倌兒們的命運。不!我並不想沉入

懷古的幽思。探究事物奧秘的興趣已經喪失。

這就像十年前,我曾經一度對宇宙的浩渺入迷,

對星象的變化傾注了情人般的熱情,

它的神秘像鏡子一樣鑲嵌在我的大腦。

我也對海洋神往; 它的波塞冬,它的美人魚

它的大海的心, 但它們帶來了什麼, 它們

和曆史使我像一個更大的白癡。 使我

陷入無邊的懷疑主義。 我能夠從

譬如聖奧古斯丁, 以及程朱理學中

看到什麼? 既不能看到十年後的我,

也不能看到一百年後的天與地。

我能夠看到的隻有此刻啊。!此刻

一間淩亂的屋子, 肮髒的地毯, 油膩的桌子,

我需要添置的是什麼?一雙鞋, 幾雙襪子,

改變我的形象。但這是困難的; 困難的統計學,

困難的預算公式。 也們哪! 理想主義者,

總是讚美著過去, 也們以浪漫主義的

態度哀悼神聖事物的隱跡 但我說

算了吧, 強大的欲望已經像十二級台風

吹拂在這裏。 我們已經被它吹拂的

離開了 自 己, 就像瓦離開了屋頂,

什麼事物中不存在著我們?在超級購物中心。

在汽車與電腦中都可以看到我們被困的影子。

它們是更高級的獨裁者。 奪去了我們

的自由。 因此, 當我終於決定係好鞋帶

我說出 : 今天哪裏也不去。 不去 !

1 9 9 7年4月5日

記憶——讀林風眠靜物畫

唐 祈

我的記憶這樣牢固

像沙棗樹根伸進沙礫深處

沒有濕漉漉的泥土

沒有一滴溫柔的雨露

風沙把荒漠掩蓋住

卻掐不死這棵沉默的植株

生命的花朵在痛苦中綻開

成熟的記憶會比石頭堅固

沒有人知道根須的滋味

為了萌發初春的蓓蕾

甘願在寧靜的黑暗中守衛

歡樂中滲出苦澀的淚水

也許隻有一個人知道我的記憶

正如我常隨便走進你的夢裏

蘆 笛

啊, 歐羅巴, 打你的荒原,

那個荒涼的文明人的莽原裏,

我折了根茅草作我的蘆笛,

吹出了時間的可愛的夢幻;

阿,溫柔的佩特拉克的桂冠①,

蜜似的十四行,打詩人手裏,

我接過這火把,高高地舉起,

我要拿常春藤編我的喜歡,

拿翠色的藤蔓編我的小船,

度過季節的無邊的風濤,

度過時日的空闊的寂寥;

我要拿歐羅巴婉孌的葦管,

吹出自己的朦朧的希望,

心兒期待著的春天的光芒!

1 9 6 7年5月

佩特拉克,文藝複興時期意大利大詩人,最擅長寫十四行詩。

別躺在麥秸上

唐亞平

別躺在麥秸上,我說,求你了

別把圓圓的麥杆兒壓破,我要

用它為你編織一頂草帽,並把

五月的陽光一起編進去,還要

把我柔長的黑發和月光織一根

帽帶,今天晚上送給你時

我就給你戴上,再插上些鮮豔的野花和野雞翎

知道嗎? 戴上我的草帽, 你就不會

長出白發, 明天早上我要最先

去會見太陽, 請求它把金發送給你

我喜歡你有太陽味和汗味的頭發

我抱著你的頭,太陽和地球也

在我懷中,我的心變得熾熱凝重

連夢幻也用鵝卵石鋪成了一條進濺火星的路

1 9 8 3年6月

雪人和春天

重 蔚

鐵鍬在鏟大雪

飄落曠野的寂靜

孩子在窗戶上

冰凍著笑聲

紅靴子,丟了

寒冷的手臂摟抱著

晶瑩的世界

如果我在憂鬱的

白雪中醒采

發現自己是條冰凍的魚兒

無論在哪兒遊動

都要發出碎裂的尖叫

那城市就像巨大的煙鬥

慢悠悠,抽著白色的雪茄

窗戶裏的嘴

在把冰裂的空氣咽下去

我仿佛是佇立的雪人

凍著再不願見到的臉

這是溫暖的手

纏繞著絲網般的濃霧

陽光尖利地在修剪

他們多情

的影子

一片光亮的皮膚

結成的疤

從牆壁上鏟下

一種強大的回憶占據著臉

這是陽光的手

在推著雪盲症患者

看不見的時間

白芙蓉

一株白芙蓉,靜靜地站在石牆旁;

每次走過, 我總要對她凝視。

她始終靜靜地站著,端莊而矜持,

過後,她送來一絲淡淡的清香。

這一回,我又在她的身邊走過,

她的枝椏微微地傾側向一方,

她神態依舊,隻是添了點憂傷。

我久久看著她,直到她麵帶羞澀。

我仔細審察:為什麼她情緒異常?

一隻花蜘蛛在結網,蛛絲把芙蓉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