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私·青春(1 / 3)

【影片檔案】

《瑪麗亞的星期天》:願上帝與我們同在

導演: 貝利特·內什姆

編劇: 貝利特·內什姆/萊塞·格魯姆/雷登·諾特維德

主演: 瑪麗·泰森/比約恩·桑德奎斯特/希爾蒂格·裏瑟

製片國家/地區: 挪威

上映日期: 1997-11-28

不算新的挪威電影,看完以後在黑夜中獨自回家時,我一遍一遍問自己: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上帝?我們究竟靠什麼而耐心地活下去?

15歲的少女瑪麗亞,父親是一個神父。這個家庭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都是極漂亮的小孩,瑪麗亞是其中的老大。故事的展開是因為瑪麗亞還有684個小時就將接受洗禮成為真正的基督徒,這之中有她的種種掙紮和逃離。因為有少女成長的過程中複雜而難以言傳的情感經曆,因此沒有看的時候,我就覺得這部片子我會喜歡。

其實,我覺得本片並不是以表現宗教對人性的禁錮為主要目的,在我看來,影片要說的是一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最初產生的對這個世界的質疑、對社會的理性認識和青春期的騷動與成熟。瑪麗亞在這684個小時中完成了她整個生命最重要的轉折軌跡,從起初的迷茫到最後的掙脫與回歸本性,她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上帝。

我很佩服本片的導演,他在運用鏡頭的時候節奏感控製得很好。整部片子始終彌漫著壓抑和沉悶的氛圍,借著上帝的名義對人性欲望進行最殘酷的遏製。瑪麗亞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完全被誇大化的反麵人物形象:滿口的教義仁慈,上帝仿佛與他同在,甚至他就是上帝的化身。他在影片中從來沒有笑容,一張幾乎沒有表情的臉的背後卻同樣是一顆充滿了欲望的心—這讓我想到了《荊棘鳥》裏的拉爾夫。

事實上在看此片的過程中,我不止一次地想到《荊棘鳥》的故事,而杜哈姆小姐多麼像麥琪,她們都愛上了不該愛的男人。幸好瑪麗亞的身邊有杜哈姆小姐的存在,這個小姑娘最終的掙脫,其中很大的勇氣來自杜哈姆小姐的死亡,這個女子是本片的唯一亮點。

我想一個女孩子要長成一個有智慧、有氣質、心靈優雅美好安寧的女人,她的生命中一定要有一個具備了這些品質的女人的存在。在青春期內心最迷茫動蕩的時候給予她無盡的關愛和注視,讓她慢慢擦去因為成長而變得雪亮的眼睛所看到的肮髒,並消退那些使心疼痛起來的烏青塊。

我想起了我的青春期的混亂和懷疑,幸好我有陳丹燕和張愛玲的美好文字的陪伴,有陳丹燕細膩溫柔的聲音在每個星期天的下午從《十二種顏色的彩虹》裏傳出來,放巴赫溫暖濕潤的曲子。而瑪麗亞的杜哈姆小姐也對她這樣談起巴赫的音樂,跟她一起在沒有首飾和化妝盒的日子裏用牛奶瓶的錫箔片當耳墜,偷偷地塗口紅,做一切使心靈豐盈起來的事情。這對瑪麗亞來說多麼重要。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導演用杜哈姆小姐傳達著自己的意願,他通過對準她的鏡頭來指引和塑造瑪麗亞,甚至不惜以死亡為代價讓他的指引得以實質性地成功,就像煙花幻滅的一刻必然發出最璀璨奪目的光。

杜哈姆小姐看不到希望的死,實際上給了瑪麗亞清醒震驚的理由。從這個時刻開始,這個小姑娘睜開了眼睛,理智獨立地看世界。於是她心裏的那個上帝隨之複活,她不再需要那個強加給她的外在的虛偽的上帝的名義。

湖是影片中一個很重要的意象,湖的周圍是一個仿佛世外桃源似的美麗景色。四周都是樹,濃綠燦爛,中間躺著一片透明安寧的湖。這讓我想起村上春樹的小說中的“世界盡頭”,那個小鎮的森林就該是這種模樣吧。金毛獅子們喝水的地方,我的影子逃離的地方,都是這樣的一片看似安寧的湖。

在影片裏杜哈姆小姐告訴瑪麗亞,遊泳和水能夠給人帶來平靜。於是,最後杜哈姆小姐選擇在湖水中死去,而瑪麗亞跟她的告別也在湖邊完成。她們都是忠於自我的人,她們的心在那個沒有自由的天地裏如此艱難地飛翔著。盡管那麼難,那麼累,可還是嚐試著做出種種掙紮和不甘。疼痛在所難免,所謂個體的獨立完整其實並不需要外在強加的道德準則約束。我們看到教堂中跟瑪麗亞一起聽講的人都是沒有表情的臉,如果這樣就叫虔誠和解脫,那麼我寧願一輩子做自己的主人。

瑪麗亞青春期的騷動是整部片子主題的切入口,一個女孩子對於性最初的渴望和臆想在影片中得以細膩地呈現。而和那些來了月經仍然做愛的女孩子們相比,瑪麗亞純潔得叫人心生憐愛。影片裏不止一次拍她坐在教堂聽講時,腦子裏卻想著種種放肆的念頭。這種口是心非的模樣可能跟她周圍每一個看似虔誠的人是一樣的狀態,甚至瑪麗亞的父親——同時也是杜哈姆小姐心頭的痛——這個道貌岸然的家夥何嚐不是?讓我憎恨的虛偽男人。

注意到影片中有幾處刻意拍教堂的鏡頭,由遠及近,從外到裏。天空陰霾潮濕,籠罩下的教堂格外冰冷,造成特別疏遠而壓抑的視覺體驗。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我想導演用這樣的鏡頭就是要傳遞教堂所代表的、用上帝的名義對人性本能的禁錮而造成的鬱悶和壓迫。當宗教成為一種可被利用的手段時,和政治很像,堂而皇之的理由下掩埋著最卑劣肮髒的目的。人就變得特別無助,一切正常的本能都是禁止嘲諷的對象,而這樣的例子在曆史中比比皆是。

影片的最後,瑪麗亞拒絕接受正式的洗禮,她心安理得地在眾目睽睽之下留給她的父親一個清晰的背影。電影第一次響起了明快的音樂,有了亮晃晃的陽光,一個健康、自由、獨立、清醒的小姑娘滿麵春風地一路走來。哦,她是那麼美,那麼快樂。我仿佛看見了她心裏進駐的上帝的笑容,這個才是她要信仰和遵循的上帝啊!

那麼,銀幕前的我們呢?已經走過了青春期的我們,早已放棄了當初對世界質疑的勇氣,變得溫柔而麻木。我們心裏的上帝已經慢慢沉睡,很多時候我們習慣性地過著日子,如流水一般眼睜睜看著每一天從指縫中溜走。懶惰的我不想去爭取和掙脫什麼,我對自己說,我長大了我才這樣冷靜和理智。可是事實上,我是再也沒有了抗拒的勇氣,我心甘情願地被生活吞噬著。

瑪麗亞喚醒了心裏沉睡的本能的上帝,她終於得到了釋放和解脫。於是,我也希望我有再次喚醒我的上帝的力量,讓我得以生動鮮活地感受生活、體驗生活。

願上帝與我們同在!

祝你們幸福,哪怕流淚。

【影片檔案】

《青春殘酷物語》:青春太長,人生太短

導演: 大島渚

編劇: 大島渚

主演: 桑野美雪/川津祐介/久我美子

製片國家/地區: 日本

上映日期: 1960-06-03

第一次看大島渚的作品,是這部《青春殘酷物語》。在一個沒有陽光的午後,一個人躲在家裏看,心情本來就不好,結果看得想自殺。仿佛回到了那段混亂慌張的日子,不負責任的張狂和叛逆,莫名其妙的不滿和煩躁。當電視機裏出現那幾個血淋淋的大字時,我知道大島渚不會給我留後路,就像影片裏的人必須得死一樣,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結局。

大島渚很張揚,這部片子拍於1960年,是他的第二部作品,年少氣盛的感覺充斥其中。我不清楚這部片子的背後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時代背景,可是我卻直覺地感到導演用此片在做某種呼喊的嚐試。就像當年魯迅用文字為先驅勇士們呐喊一樣,大島渚或許是用影像在 60年代初發出了尖銳的聲音,企圖喚醒還在沉睡的人們。不是讓他們醒來戰鬥,而是讓他們知道生活的安逸和平不是可以墮落煩躁的理由,青春的揮霍到頭來承擔後果的絕不僅僅是個人!

影片裏藤井清和真琴是一對被刻意凸顯的年輕人,整部片子就是圍繞他們的戀愛展開的。影片的開始有一個場景讓我久久難忘:清和真琴來到東京灣的木材場,清在木材堆上想與真琴接吻,當真琴掙紮時,清把她推下了水。真琴在水中掙紮,清在岸上冷眼旁觀,她每一次想抓住木材都被清用腳推開。終於當她筋疲力盡時,清把她拖起來。兩人在光天化日下發生性行為,鏡頭從地上移到空中,再次回到地上時,是真琴衣衫不整躺著的畫麵。他們的開始就是這樣,性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不要以為大島渚在此片裏有什麼特別露骨的表現,事實上對性他倒是有節製的。畢竟不是後來70年代的《感官世界》,本片裏的性不是他著力刻畫的重點。他刻畫的是這對年輕人身上帶有的沒來由的焦躁和不滿的情緒,還有他們在一起時無序的生活狀態。

清和真琴不久就同居了,他們沒有工作沒有經濟收入,於是清想出了用美人計騙錢。說實話我真的非常討厭這個男人,他從來沒有想過老老實實地工作生活,滿腦子就是歪門邪道。他並不是真的愛真琴,他還跟一個有錢的老富婆睡覺拿錢。當真琴有小孩時,他終於慌張起來。影片中另一個讓人難以釋懷的場景出現在真琴去墮胎時,大島渚讓兩對著力刻畫的不同時代的年輕人在同一空間相遇——真琴的姐姐和她曾經的愛人,真琴和清。前者的青春期是保守而傳統的,他們也有叛逆和抗拒,但是他們更多地被社會和時代包圍著,他們自己認識到這種禁錮,但是已經太晚了。而真琴和清則是放肆自由的,他們莽撞並不計後果地揮霍著手裏的青春,以為這樣就是生活,可是終究還是得付出慘痛的代價。想起張愛玲在《年青的時候》裏寫道:

隻有年青人是自由的,年紀大了,便一寸一寸陷入習慣的泥沼裏。不結婚不生孩子,避免固定的生活也不中用。

孤獨的人有他們自己的泥沼。

隻有年青人是自由的,知識一開,初發現他們的自由是一件稀罕的東西,便守不住它了,就因為自由是可珍貴的,它仿佛燙手似的—自由的人到處磕頭禮拜求人家收下他的自由。

【影片檔案】

《關於莉莉周的一切》:網絡少年殺人事件

導演: 岩井俊二

編劇: 岩井俊二

主演: 市原隼人/忍成修吾/蒼井優/伊藤步/大澤隆夫

製片國家/地區: 日本

上映日期: 2001-10-06

至今依然清晰地記得看完這部片子的那一刻,我癱坐在影院的座位裏動彈不得。眼前銀幕上,字幕徐徐升起,迷幻電子樂灌滿整個耳朵,我的身體像被掏空了一般,綿軟無力,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卻仿佛窒息般的,難以言語。原來有太多話想說,太多情緒想要宣泄的生理反應是:什麼也做不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隻是靜靜坐著,像個傻子一樣,直到保潔員過來提醒,才意識到:散場了,該走了。

沒錯,這部電影我是在大銀幕上看的。2002年6月,影片拿到了當年的上海電影節評委會大獎,岩井俊二親自來領獎了。那年他還和許秦豪、馮小剛做了一次中日韓三國導演對話,一切猶如昨日。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岩井俊二本人,想象中的書生氣。在我眼裏,這是一個大概會一輩子老死在青春期的天才導演,無論是早年驚豔影壇的《燕尾蝶》、《夢旅人》,還是後來的《四月物語》、《花與愛麗絲》等,他的電影始終能在最短的時間裏,以獨有的方式,擊中你內心最柔軟的那個部位。

殘酷青春、迷惘未來、孤獨現世、警醒自我,岩井俊二用或抒情或傳奇的故事,闡述著他對世界的認知和對世俗的抗拒。《關於莉莉周的一切》攝於2001年,那時互聯網尚未如今天這般普及,可是已經成為年輕的孩子們與這個世界交流的最有效便捷的方式,連同青春一起,在網絡上盡情虛擬,同時把那份錯覺延續到現實中,叫人分不清虛實界限、是非黑白。

傳說,導演在拍這部電影前先在網上建了一個“莉莉周”的主頁,在留言板上與網友對話。那些對話,有一些後來被用到了電影裏。更重要的是,導演以這樣的方式窺探到新世代年輕人的內心。他們通常是課堂上沉默的大多數,連家裏人都很少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可是到了虛擬的網絡世界,他們一個個都變得異常真誠、坦然、溫情。越孤單越靠近,越惶恐越依賴,越善良越膽怯。總之,伴隨著旺盛的荷爾蒙和對世界的強烈好奇心和占有欲,少年青貓們橫空出世,在虛擬的彼岸穿行,迷失於冷酷現實的此端。

不同於岩井俊二以往青春片的唯美憂傷,《關於莉莉周的一切》展現了無與倫比的極致張力。大量冷光源處理,人物麵部特寫,環境空鏡的穿插,營造出現實空間的壓抑,亦彰顯出虛擬網絡的自由。蓮見在麥田裏聽“莉莉周”的場景,如油畫般鐫刻在我心裏。這是一個怎樣怪異的世界,明明日光灼熱,滿眼綠意,卻是凍徹心扉。一望無際的麥田,聽耳機的白衣少年,道不盡的孤獨迷惘,這是岩井俊二給青春做的一次深刻的注解。

所有的一切都為了最後的那場演唱會,蓮見眼看就要擁抱他以為的友情和世間殘存的一絲溫情。可是在人頭攢動中,他見到的青貓竟是那個在現實世界中深深傷害他的星野。就像《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小四,最終朝他最摯愛的小明捅的那一刀,在“莉莉周”排山倒海般的音樂中,蓮見也徹底絕望了。留給他的,隻有手裏的那把刀,他唯一能夠捍衛自己尊嚴的武器,隻剩下那把刀。別無選擇!退無可退,逼到絕路,蓮見對著星野狠狠地捅了下去,那一瞬,其實他自己早已痛到無法承受。

音樂好極了,小林武史為本片所做的音樂,堪稱完美。迷幻的頹廢,殘酷的清醒,再沒有比那種音樂更適合的了,那是蓮見靈魂的寄托,抑或是他的信仰。而德彪西和肖邦的樂曲,仿佛一條看不見的鎖鏈,將少年緊緊捆綁。

不得不佩服岩井俊二敏銳的洞察力和對社會發展的判斷力,2001年的網絡少年殺人事件,放到今時今日看,更有其深遠的現實意義。某種程度而言,我們誰又能分得清,誰是青貓,誰是星野?網絡時代的孩子們,注定與蓮見一樣崩潰。

【影片檔案】

《青少年哪吒》:我們無法離開

導演: 蔡明亮

編劇: 蔡明亮

主演: 李康生/王渝文/陳昭榮/陸弈靜/苗天

製片國家/地區: 中國台灣

上映日期: 1993-09-10

一直很期待的片子,終於看到了。也是一部關於青年人的電影,總讓我想起此前看過的張作驥的《黑暗之光》。張作驥的鏡頭是溫暖的,蔡明亮卻讓我體會到他的不安和鬱悶。在《青少年哪吒》裏,無論是場景的選擇,還是人物故事本身,都透著不安。表麵上鏡頭是冷靜的、客觀的,但是,看的人會明白地感受到影片裏所彌漫的潮濕和陰冷。

片子說的是四個台灣年輕人的生活,一個和三個。“哪吒”指那單獨的一個叫李康生的男孩子。這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男孩子:他不要念書,性格內向,整天不曉得在想什麼。他的媽媽去為他求神拜佛,結果巫師說她的兒子是哪吒轉世。

我想大概哪吒在這裏意味著叛逆和異類吧,或許。可是他的爸爸卻不信邪,是一個嚴肅的恨鐵不成鋼的父親。像大多數的家庭一樣,媽媽唱紅臉,爸爸唱白臉,而處於青春期的孩子平常無聲無息,心裏卻蘊藏著太多的不滿和夢想。這是真實的生活狀況,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那時候我們總是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漫無目的地發呆,女孩子會寫很多字的日記,男孩子不停地看電視或者胡思亂想。就是不想和父母說話。吃飯的時候也不說,覺得他們很煩。我說的他們不會懂,他們說的我根本不想聽。於是代溝橫亙在其中,沒有辦法避免的距離。

另外的三個年輕人就是不同的生活狀態了。因為他們已經是相對獨立的社會人,離開父母獨自生活著。兩個男孩子是靠偷竊過活的,他們常常一起在夜晚去撬投幣電話和遊戲房的機器,幾乎沒有通常意義上的正常和健康的生活目標。他們一個叫阿澤,另一個叫阿斌。

阿澤的家,整天大水彌漫,下水道堵住後水就倒灌上來。那個家潮濕混亂,看見這樣的家,心裏會很難受。家裏沒有別人,隻有他和哥哥。哥哥沒有出現過,除了一個做愛後離開的背影。那第三個人是一個女孩子,原是哥哥的戀人。其實不能稱戀人,充其量就是和他睡過的人。女孩叫阿桂,在一個溜冰場工作。她後來喜歡了阿澤,於是這三個人就成了一個小團體,常常在一起。

無意中,康生看見了他們,一下子就向往起他們的生活。他本來就不要念書,幹脆自己把學退了,拿了念書的錢開始“跟隨”他們。可是他怎麼進入他們呢?他老是一個人默默地跟在阿澤他們後麵,我想他的心裏一定有某種自由和暢快的感覺。

盡管之間他回過家,可是爸爸不讓他進門。他非常快地在外麵找旅店住,一個人逍遙自在。因為是青春期的少年人,對性當然是渴望的。康生試圖找電話安慰,看著他盯著響不停的電話掙紮時,我仿佛看見他心裏的小人在敲打他的心門。後來或許是懦弱,也或許是厭倦,他還是離開了。他無法進入阿澤他們的團體,於是他試圖通過破壞來引起他們的注意。

在一個大雨的夜裏,他把阿澤的摩托車毀壞得麵目全非,然後,還在地上標明“哪吒”的字樣。大概康生覺得媽媽占卜來的這個消息是他唯一可以值得驕傲的東西。他實在找不到別的能夠與眾不同的地方了。第二天雨停了,天亮了,當阿澤看見自己被毀壞的無法修複的摩托車時一臉的霧水,而在他的上麵,康生開心得像隻猴子似的上下亂跳。

我不曉得康生到底為什麼那麼高興,我想他終於能夠讓阿澤他們感受到他的存在了,這大概就是他高興的原因吧。

實際上影片的敘事結構很特別,起初是平行展開的,康生和阿澤他們各自地生活。然後,漸漸的,他們會合在一起,盡管他們自始至終並沒有認識彼此,都是康生默默地跟著阿澤他們。但是,觀者可以明白地感受到他們的某種共通之處。

南方陰霾的天空下,失去了方向的青春少年們究竟為了什麼而在這個世界掙紮,究竟在尋找什麼,究竟自己要的是什麼?這種種的問題,影片裏沒有給我們答案。我們隻是看著他們迷失和尋找,在都市的鋼筋森林裏畸形地存活著。愛情發生過,傷痛發生過,努力過,也逃離過。不停背叛著,同時又不停猶豫著。

片子的後半部,當阿斌被打成重傷,躺在阿澤的床上時,他問阿澤要的是“煙”、“酒”和“女人”—隻有這些才是安慰。

影片的最後耐人尋味:從鋼筋森林的都市,到黃昏陰霾的天空,沒有出路,沒有明天。伴著黃舒駿令人不安的旋律,留給我們太多的鬱悶和思考。

在片子裏,阿桂對阿澤說:“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阿澤便問她:“我們去哪裏呢?”

是的,對生活在這裏的年輕人來說,什麼地方是他們可以真正進入的呢?什麼地方可以裝得下他們的所有不滿和叛逆?什麼地方可以容許他們安寧自由地生活,而不需要付出?

沒有這樣的地方,就像《阿飛正傳》裏的無腳鳥一樣,我們無處停留。

我已經快要遺忘那些曾經不羈和衝動的青春年少了,那時候心裏的夢想多得連自己都難以承受。總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理解自己,自己是被世界孤立和遺棄的。極度自尊又極度自卑,對什麼都不滿。

我記得自己常常不發聲地在夜裏寫很長很長的日記,裏麵滿是陰鬱冷豔的字。我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總想著“死亡”、“出走”這樣的詞語。但是,終於還是懦弱,安靜地度過了這段生命中的“非常時期”。沒有人知道在如此“積極向上”的一個乖小孩的心裏曾經有過多少灰色的不安和動蕩的念頭。

我想我們都是這樣走過的,或許那時候的我們就是蔡明亮的“哪吒”吧。